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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怀旧故事《少年失宠物》图

Tuesday, April 8th, 2008

  
  (版权声明:此文版权由台湾优秀文学社拥有)
  我曾经一度很喜爱拍照片,那一段时间可以说除了小提琴外就是拍照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我老兄的影响。(我老兄是个职业摄影师,就像我在此书里提到的∶“我干什么,连发烧都要和哥哥比高低。”)而我的老兄年轻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过长大要搞摄影。他喜欢的是唱歌。而引起我写这篇《少年失宠物》的原由则是因为我偶尔读了我母亲的自传《平凡的一生》里的这一段描叙:
  “1932年,妈妈去世后,为了哥弟姐妹,父亲无奈、只好去找离别了多年的结妻卿氏,把我们托给她看管。
  父亲带着我们离别住了六个年头的武汉,向憧憬中的老家驶去。我们乘的是民船(俗称航船),经过洞庭湖时,碰上风浪、一个浪头把我放在船窗上玩的小桌和四条小长凳斜进水里去了。
  那套小桌和四条小长凳,便是父亲唯一给过我的玩具。我一直把它们当成贴身宝贝。失去了它们,我似乎失去了人生的一切乐趣。”
  小时候的宠物,每个人都必然有几件。小九我当然也应该有过,只是不管我怎么搜寻,也从记忆中找不出一件来。当然只怪我的童年、凑巧撞上中国“暂时困难时期”。全中国缺食少吃,连维持身体基本运转的卡路里都不足,再要求维持记忆的营养岂不是奢侈。
  失去宠物的失落感和伤心,我和哥哥都已经是青少年时候的事情。哥哥失去的、是他最最喜欢的一本《外国民歌200首》和《五四以来的歌曲集》。而我的、则是贴身伴友小提琴。母亲失去“那套小桌和四条小长凳”后,“似乎失去了人生的一切乐趣”的感觉,这些年来,在我心里一点也没有褪色。相信哥哥也是。
  认识我哥哥的人都知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实人。但时而也谈笑风生。其实后者才是他的本性。哥哥小的时候是个十分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从小喜欢音乐,就连我现在吃音乐饭也要算从他启蒙。记得是小学二年级,哥哥从学校带回一只竹笛,回到家就开始练习。他一不在,我就偷着吹。几年后我还成了那小地方颇有名气的“笛子鬼”。(小时候,不管干什么、就连发烧,我都喜欢跟哥哥比高低。)后来他又不知从哪里弄来把胡琴。当然、我也偷着拉。那便是“害”得我现在吃小提琴饭的起因。
  1966年,(哥哥小学六年级,我五年级)我们两都同时撞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
  “文化大革命”,顾名思义,就是大革文化的命。首先开刀的是中国五千年的文化:什么孔子孟子、四书五经;凡是66年以前的就都是旧文化,凡是旧文化就都要被砸掉(焚)。再就是思想:凡是66年以前的就都是旧思想,凡是有旧思想的人就都要被打倒(坑)。泊来品就更不要提了,只要带个“洋”字就统统枪毙:洋火、洋油、洋娃娃,连洋人都、、、除非他们叫马克思或白求恩。
  还剩下点什么呢?一个没有文化的国家,和一群没有思想的人民、、、、、、
  不准思想的日子过长了,中国就开始时兴“精神贫瘠”症。上了年纪的人们知道革命的厉害,可以没有思想、不敢思想、懒得思想、或被统一思想。但年少的人,就初出牛犊不怕虎,开始蠢蠢欲思起来。
  哥哥和我、也正是这“精神贫瘠”沙漠中的两粒想发芽的小豆豆。有一天,哥哥从父亲的旧箱子底找出一本漏网的旧《外国民歌200首》,又从母亲清理好、还没舍得作废纸卖掉的“四旧”中偷出一本手抄的《五四以来的歌曲集》,才如枯豆得水。
  从此、我们兄弟的生活改变了。母亲一不在家,我们就把歌本拿出来,对着简谱打着拍子学着唱。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查树》、《(苏)青年进行曲》等等等等。哥哥似乎最喜欢《三套车》,尤其是唱到“你看吧,我那可怜的老马、、、”的“老”字时,他总要很过瘾地延长到一口气快要憋死。而我却喜欢《俪歌》一些,因为小的时候,偶尔听爸爸用口琴吹吹,或哼哼。每当我听到5 6 1 4. 6 5 1 3. 1 7.6 71 22 44 3–. 5 6 1 4. 6 5 1 3、、、时,尤其觉得韵味、就禁不住要手舞足蹈起来。
  于是,我在《俪歌》那一页上画了颗五角星,以表示我很喜欢。不料,哥哥发现后大发雷霆。从此,那两本歌集就一直藏在他的秘密地方。只有在我立功请赏、或求他行善时,才肯拿出来。但一定是他亲手捧着。
  自己关在家里唱唱,没人听见,当然无关痛痒。其实我们住的那一带,劳动人民比较多,就是听见了、恐怕也是“对左弹琴”。
  问题是、这些歌曲很快在我们那片小朋友中间泛滥起来。事情就出在那年夏秋,住在“潘家贫”仓库的一帮小朋友,(大的十六.七岁,小的只有十二.三岁,一共十来个人)闲着无聊,决定一起去乡下,义务帮邻居的亲戚傅外婆的生产队扳禾(收稻子)。
  白天大家在地里干活。一到晚上,就无聊了。乡下不但还没有电视,连喇叭(收音机)也没有。(要不是污蔑的话,好象连电都还没有)所以一到晚上,大家就轮着买香烟,围着二叔爹,听他说《七剑十三侠》的书。每次都是讲到“、、、就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候,只见‘唰’地跳出来一名大汉,大吼一声、、、”这时二叔爹蒲扇一拍:“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接着就是我们小朋友们讨论,明天该轮到谁买烟。
  后来不知道是谁赖着不肯买烟,还是生产队的谁找过二叔爹,(《七剑十三侠》,当然是四旧)二叔爹的书没再讲下去。直到好多年后,我还在琢磨那“七剑十三侠”的何去何从。
  二叔爹一休讲,到了晚上,便是一片死沉。大家除了吃闲得连籽都不要吐的西瓜以外,就是拿把蒲扇赶蚊子。
  忽然,月光从云层里穿透过来,小溪边飘来一阵男高音“、、、你看吧,我那可怜的老—–马、、、”
  从此,哥哥的《外国民歌200首》和手抄本《五四以来的歌曲集》就被共产,在大家手里传来传去。当然一定是在哥哥视线的范围之内。到了晚上,大家围个圈坐下来,先齐唱一遍:
  “田野小河边四处静悄悄,只有我们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里更舒畅,在这迷人的晚上。”
  之后就一人一首地轮着来。唱不完的就罚给大家煽扇子。
  其中最最起劲的是长红伢子,他对着满妹子:“哎呀妈妈,你可不要为我担心,哎呀妈妈,你可不要为我担心,哎呀妈妈,你可不要为我担—-心,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十五岁的伢子,就是在那天晚上,发情了!
  秋收结束了,大家晒脱了几身皮回了家。傅外婆的生产队为了表扬我们,特意送了一面锦旗到我们家长所属的单位“潘家贫”仓库。
  仓库的当权派又为了庆贺、为我们小朋友开了个庆功会。在会上,大人们又拿我们开心,要每个小朋友来个节目。
  羊德伢子唱了首“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赢得了一片掌声。继革哥唱了一首“要奋斗就会有牺牲、、、”也赢得了一片掌声。
  接着钱百哥唱了一首《(苏)青年进行曲》:“、、、我们告别了亲爱的妈妈,请你吻别你的孩子吧,再见吧、妈妈,别流泪别伤心、、、” 钱百哥吐词不是最清,大人们也没在认真听,等唱完了,又是一片掌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