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初见召忽

齐国都城临淄,原名营丘,因临淄水,在西周时期改为临淄。早在太古时代,太昊帝伏羲氏部落就在临淄附近居住,到颛顼帝高阳氏时,也以临淄为都。从虞舜到夏商,都有很多大部落在这里发展。从殷商开始,姜姓氏族开始在这一带活动,齐国的开国始祖姜子牙,就是从这里远去朝歌,后又到渭水,才遇见了文王,从而开始自己辉煌的事业的。

话说这日,管鲍二人到了临淄城里,已是日落西山。家人找了客栈,将车辆物什安顿好,众人略略洗漱了一下,吃了顿便饭,就歇息了。春秋时候即使是大都市,也几乎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大户人家才每天都点地起灯。年轻人精力充沛,又新到一处,自然兴奋之情难抑。所以二人睡不着,便躺在榻上卧谈。

第二天日上三竿,管鲍二人梳洗过后,吃过早点就出门而去。二人昨夜已经商量好,今天去拜会鲍叔牙少时的朋友召忽。召忽现在是齐厘公次子公子纠的师傅,也是一个十分有才能的人。召忽是齐国临淄人,年长鲍叔牙几岁。当年鲍叔牙父亲鲍敬叔在齐国为官的时候,因与召忽父亲过从甚密,两家常常走动,所以召忽与鲍叔牙这两个孩子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后来鲍叔牙十几岁时,鲍敬叔辞去官职,带着全家去了蔡国,鲍叔牙便与召忽分开了。

一路上二人都有些沉闷,各自怀着心事。鲍叔牙既兴奋又紧张,十年未见,不知召忽变了没有,变地怎样,是否象以前那样豪爽义气。管夷吾心中则想,自己家世也算显赫,却因父亲不幸早逝而中落。寡母千辛万苦将自己养大成人,一定希望自己将来可以重振家族。此时,除了自幼便有的抱负,能安慰母亲,应该说也是管夷吾一心想走上仕途的最原始动力。而此次要去见的召忽,虽说没有实权,却是处在齐国的权力中心,如果由此得以引荐给齐侯,凭自己的才学,必会入仕为官。想到此,管夷吾心中感觉亮堂堂的,嘴角也不知不觉露出笑意。

二人边走边打听召忽府第,经路人指点,没多时便到了召府门前。召忽虽为齐侯之子的师傅,但因为并不是什么上卿重臣,所以住处是简简单单一个院落。春秋时候的官宦也不象汉以后的官场那样繁文缛节,虚文华辞,而且谱子大排场大,实际上未必就有真才实学,就像被剁成馅儿前的大白菜,挺大一颗,分量十足。等剁完了,挤去水分,可以用的实货就只剩下一小撮。

话说召忽门上只有一个上了岁数的老仆,问过管鲍二人的姓名,转了身进去通报。

管夷吾与鲍叔牙在大门口的廊下静静等候,只几句话的功夫,就见一三十岁左右的长身男子出了堂屋,奔他们而来,正是召忽。召忽下了台阶,朝管鲍二人疾趋而来,口中高声叫到:“叔牙,贤弟,想煞为兄了。”

鲍叔牙不及细看,慌忙忙疾趋而前,双膝跪地,对着召忽顿首而拜。管夷吾见鲍叔牙跪下,也忙跟着跪在下首。召忽到了鲍叔牙跟前,也扑通一下同跪在地上,先用双手抓住鲍叔牙臂膀,打量几眼,然后颤声说道:“贤弟,你我一别十载,为兄以为,今世再也无缘见你了。”说完眼圈一红,几乎落下泪来。

叔牙抬起头来,已是泪眼朦胧,千言万语,竟不知从何说起,哽咽半晌,才说到:“兄长,你一向可好?”

召忽点点头,说道:“还好。咱们屋里讲话。”召忽说完,搀起管鲍二人,转过影壁,穿过庭院,上了台阶,进到堂上,堂后便是内室。鲍叔牙拉过管夷吾,对召忽介绍:“兄长,这是我在颍上结识的好兄弟,姓管名夷吾,与弟现在是同乡。夷吾满腹经纶,真乃当世奇才。兄长一会儿便知。”

平时鲍叔牙常夸管夷吾的大才,夷吾都是来者不拒,照单全收,从来没有客气过,但今天初见召忽,不得不摆出个谦逊的样子,所以心不由衷说道:“叔牙兄过奖了。” 说完便要跪下向召忽行顿首大礼。召忽急忙拦住,夷吾方才罢了。

这时,有小童出来,分主次重铺了席子,摆上小几,斟上茶水。三人又通了年庚,遂定了座次。召忽虽为主人,但年齿最长,所以面东坐于尊位;叔牙次之,面南而坐;夷吾最幼,面北而坐。

那个时候,还没有椅子板凳等物可以坐下,都是席地而坐,而坐的姿势是跪坐,就是将臀部放到脚后跟上的坐法。跪坐的时候,如果要发言或敬酒,就势抬起臀部直起身子,双膝依然跪在地上,称作‘长跪’,是表达敬意的坐法。

召忽对叔牙说道:“你我兄弟,从垂髫到束发,一直情同手足,今日相见,真是喜从天降。” 垂髫到束发,是指男孩从几岁的幼童直到十五岁少年。

叔牙忙答道:“十年未见兄面,兄长鬓边如何便有了白发,好不让人唏嘘感慨。”

召忽长叹一声,言道:“唉!人生苦短,良日无多,转眼间我将届不惑,却仍然空有抱负,而无处去伸展。”

管夷吾劝道:“兄长不必如此消沉,想太公年七十有余,才在渭水河边得遇文王,却一战便三分天下而得其二,再战则灭殷商而立周,不也是功垂千古,流芳百世吗?”

没等召忽答言,叔牙说道:“兄长现为齐公子的师傅,一旦公子承了大位,兄长不就可以一展雄才吗?”

召忽说道:“二位贤弟有所不知,我虽为公子纠师傅,然齐侯早已经立公子诸儿为世子,公子纠非嫡非长,焉有出头之日?”

管夷吾道:“世事难料,况且小弟听闻,公子纠之母乃鲁先君惠公之女,很得齐侯宠爱,焉知将来公子纠不会凭借母亲之力,而得承主器?”

召忽说道:“齐侯虽然宠爱公子纠之母,但绝不是耳软目狭之君,怎会无故改立?再者公子纠骄慢少礼,器量狭小,优柔寡断,也不是主器之人。虽然如此,但我既受寡君之命,为公子纠师傅,又怎敢不竭尽心力辅佐他?”

管夷吾问道:“依兄长看来,齐侯世子诸儿与第三子公子小白,又是如何?”

召忽见问,略略一顿,开言答到:“寡君共有三子,所出各不相同。长子诸儿,虽立为世子,但多淫好色,举止轻薄,恐将来居位不稳;寡君幼子公子小白,乃卫国宗女所生,现在年纪尚幼,但已是气宇非凡,且为人大度,温和有礼。只可惜排行最小,长幼有序,僭越不得。除了这三位公子,还有寡君同母兄弟,公子夷仲年的儿子毋知,自幼养育在宫中,衣服礼数竟如世子一般,如此超越常礼的做法,焉知不是启乱之始呢?”管鲍二人都点头表示同意。

三个年轻人,谈古论今,针砭时弊,非常合缘。春秋时候,言论非常自由,可以畅所欲言。那个时候,几乎没有政治犯,更没有文字狱。即便象屈原那样,政见与执政党不合,又心高气傲,缺乏在权利圈中周旋的能力,所以郁郁不得志,发了一辈子的牢骚,但楚怀王和楚顷襄王也只是对他冷处理,弃置不用而已,并没有把他当作政治犯抓进监狱。也是因为言论的高度自由,所以中国几千年历史只有这一段时期,出现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化和思想的鼎盛繁荣,拥有一大批思想家、政治家等供后人景仰膜拜。先秦时期,人们可以著书立说,可以四处游说自己的政见主张,可以评论时政,可以给执政者提意见甚至唱点反调等等,而当权者对待这些人的态度是,合则留,不合也不会砍脑袋,最多弃置不用。就连对待男欢女爱,世人的态度也是非常宽容,没有太多的禁锢。

兄弟三人谈地投机,遂滔滔不绝,茶水也上了一壶又一壶。直到下午申时,要吃晚饭的时候,管鲍二人才告辞出来,回到客栈。聪明的召忽看出了管夷吾有出仕的愿望,而且他也很钦佩管夷吾鲍叔牙二人的才华和见识,认为一经举荐,必会得以重用。所以管鲍告辞出来时,召忽告诉二人,要找机会向齐厘公举荐他们。

那个时候,先人们种庄稼不容易,所以粮食十分珍贵,因而古人大多数一天只吃两顿饭。上午九、十点左右吃一顿,叫朝食。下午申时再吃一顿,叫飧。召忽他们三人一直谈到要吃晚饭时,在那个年代,就已经很晚了。

其实,管夷吾还有个远房族人名叫管至父的,现在也齐国做官,是一个带兵的武官,听说也颇有些才能。管夷吾虽家境贫寒,但心高气傲,不想去攀援附势,所以二人游临淄,访召忽,逛市井,就是没有去拜访管至父。

管鲍二人,在临淄逗留了一个月有余,剩下的丝绸和药材也早就卖完,本该早去齐国海滨收盐,但因为管夷吾坚持要等召忽举荐的消息,才耽搁下来。

这天,召忽的小书童来客栈找管鲍,说是主人请二人前去议事。管夷吾兴致勃勃,猜想肯定是有好消息,便与鲍叔牙三脚两步,急急跟了小书童前去。到了召忽府门外,远远见召忽已经等在廊下。

苏犁末
2007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