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不梦周公

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篇第七

这日,天刚朦朦亮,孔子已经推开厢房的门出来了。孔子在阶前两手上举,伸了伸腰,然后行到庭子的中间,蹲腰出拳锻炼了起来。拳式动作共三十六式,合六六三十六之数,拳式的这些姿势都是模仿平常六艺中各种行为。

  虽然从来没有真正地治理过国家,孔子依然严格要求自己和跟随的弟子们修好六艺的各种技能,以备将来之需。孔子这时已经绕着庭院前后左右地转了两圈,算是把三十六式都做完了。这半盏茶工夫的走动,让孔子的面与身子都有些热。

  “老师,请热热脸吧。”旁边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到,一条热气腾腾的毛巾递到了孔子的面前。

  “是由啊。”孔子接过热毛巾,低声地问了一句。

  仲由是孔子弟子中跟随孔子最积极的一人,平常大家都称他为子路,比子路大不了多少却如同慈父一般的孔子总是称他为由。

  “老师今天讲哪个方面的课程?我好叫大夥准备一下。”子路也有近五十岁了,头发与胡须都夹着些灰白色,却很恭敬地低头微弯腰地望着孔子。

  “我有约了几位大夫今日早会,上午的课程你们就自己修习吧。”孔子把毛巾递还给了子路,然后转向台阶,走回厢房去。

  子路把接过的毛巾放回旁边的面盆,自己紧跟随孔子后面,直快到厢房的门前,子路方说到:“老师很急出门的话,早餐的小米粥已经准备好了,就请喝了吧,马夫那里我这就去吩咐。”

  “不了。”孔子回了一句,进了房,并没有关门。子路守着礼的规矩,没听到老师的吩咐,不敢进去。厢房中间是一层起隔离用途的竹帘子,孔子进去了,听得稀稀索索的声音,显然是在换穿正式的衣服。

  “你也不用吩咐马夫,我先前已经叫醒了他。”孔子从帘子后面出来,对着厢房窗前的铜镜,正了正头冠。“还是到厨房那里去拿两个大饼,我就带着在路上了。”

  “是。”子路应了一句,匆匆快步地跑去厨房。

  

  当子路从厨房回来,手里提着用粗布包裹着的饼时,孔子已经穿过中庭,向大门前走去。子路忙追了上去,调成与孔子一样的步伐。听到子路的声音,孔子没有回头,也没有乱脚步,一直不紧不慢行到大门前。两人出了大门,见到了侧门边的马车,子路叫了一声,又伸手比划,把马夫招呼了过来。

  “唉。”孔子叹了声气,好像并没有原因,也不是抱怨。

  子路听得夫子的声音,静了下来,手中的饼递了过去,

  孔子跨上马车,接过了饼袋,放在座位的旁边,面色并没有一丝表情,象是自言自语,声音却能让子路听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马车得得得地远去了,子路却有些迷糊起来,刚才老师的话是每字都实实地听见的,不过所有这些字连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子路却无法了解。子路并不慌张,从怀里摸出一片手掌宽尺来长的竹片,又从袖里拿出黑木炭,将刚才老师的话记了下来。

  子路刚写完最后“周公”二字,一个有些甜腻的中年男人声音在旁边叫到:“由二哥,老师到那里去了?”

  说这话的男子长得有些女人的味道,腰身比较细,面容柔而娇美,皮肤保养得很白,实际年龄已经四十岁了,看上去却不满三十的样子。子路听得他的声音,竟有些紧张,忙回答到:“老师一起身做完早操就坐马车走了,走得很匆忙,连小米粥都没来得及食,说是和几位大夫约定了早会。”子路说到这儿,将手中的竹片递了过去,“这是老师临走前的一句话,我都记下来了。”

  “回大哥家里有事,这两日是不会来了。”这中年男人有些气馁,伸手接过了竹片,尚未来得及看,见到街头又有一人过来,于是招手,“小点,老师今天又早出门了,我们得自修了。”

  被称为点的男人比较年轻,才三十不到。他听得中年男人的招呼,恭敬地回礼:“赐师哥,早安。”

  这被称为赐的中年男人正是孔子最出色的弟子--子贡。子贡长相英俊,曾经在湘水弹琴,引得女子在河边翘望;他又善于经营商业,孔子的经济和同学间的资助大都是子贡在支撑着;子贡的语言才能也是当时绝世,当年为了拯救鲁国,困齐弱吴霸越,定下了春秋二十多年的政治局面。

  孔子的弟子七十二人,以子路最忠心,颜回最有学问,而子贡最有管理才能。每日从早晨起,由专人对孔子的言语进行笔录这事就是子贡安排的。

  “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这是孔夫子的自道:三十岁的时候思想就成熟了,看法都固定下来;四十岁的时候看过了世事的千变万化,不再被一时的色彩而疑惑;五十岁的时候知道天命的运作规律,六十的时候已经不在乎别人的言论,不必在世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

  孔夫子六十而耳顺之后,最受到影响的就是众多的弟子们了。以前总是纠正弟子们最微小错误的老师,现在却宁可等待弟子们自己去犯错误,让弟子们在错误中去学习。子贡见大家都不太满足老师这种耳顺的态度,就建议了由众弟子轮流,早晨与夜间各一人,专门记载孔子的言语。而今天早晨,是轮到子路当班。

  孔子的门徒如果算上弟子的弟子们,总数有三千人,不过能有在孔子跟前学习资格的嫡传弟子则只有七十二人,这些弟子大部份也在外出仕或者自立门户。子贡诸人知道早上老师不会在,心思都有些懒了,又无法可思,于是都到厨房端了碗,盛了小米稀饭,边吃着边等其余的人,等了半个时辰,今天早上总共来齐了十八人。

  大夥儿一起到了院子的东厢,白天这算是大家读书的科室。待大多的人坐定后,子贡用黑色软石子在大家面对的石墙上写下了子路的记载: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今天老师又与人有早会,估计下午才会回来。”子贡将话说完,就听得下面的人有抱怨声在响起。子贡没有去追究,指了指子路,说到:“今天早上是由二哥在值班,这句话是由二哥记载下来的,就请二哥讲讲当时是怎样情形吧。”

  子贡在前排坐了下去,子路不得不站起来。子路跟随孔子也有二十多年了,在孔子弟子们中的声望却总不太高。这时子路刚将早晨孔子的行为叙述了一遍,将孔子的话转完,下面已经有人在问起话来:“老师说这话是如何的神情?”

  子路有些口讷,因为孔子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表情。子路停了停,也就实说了,“我也不知道老师的神情如何。今天早上老师起来后,打拳三十六式并没有乱,热毛巾洗过面后,也是很精神的。

  只是到了临走前,才叹了口气,说了这话。”

  下面抢着说话的是子游,子游平常写诗,写久了,口气就大了些,“老师终于感觉到衰老了吗?前年老师在黄河边说:逝者如斯乎?或许就有急流欲退之意了。”

  众人将孔子的话默念了两遍,心里都有些沉重。甚矣吾衰也,这句话怎样讲都让人伤心,再加去年前孔子的六十大寿时,孔夫子也是感叹了一句“六十而花甲”。想到老师的政治事业并不那么的顺利,各个弟子都有些为老师悲伤。

  见到大家突然间的情绪低落,子贡不得不开了口,“由二哥既然说了老师的精神很好,或许这句话并不是这样颓伤的。才前几日,老师还在说: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怎么会这么快就要放弃了呢?不如今天下午和晚上的值班由我来代替,我问问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吧。”

  众弟子听得这话,唯唯诺诺地应了,然后四散,各拿着一段书读起来,室内一片书声,正是孔门弟子自修的景象。

  

  傍晚孔子回来时,大多的弟子已经解散回家了。等待孔子的正是子贡,旁边还有两个伺候的仆人。孔子下得车了,一仆人已经递过兔毛里子裹的鞋毡子,让孔子换上。

  “是赐呀,”孔子见到这数人伺候的阵仗,就知道是弟子中有钱的子贡了。

  “老师辛苦了。”子贡接过孔子的挡风外衣,跟随着孔子进了大门,然后一左拐,入了厨房。厨房中的子贡专用厨师也已将数种热汤小菜铺在小桌上,旁边为孔子和子贡留下两人位置。

  待孔子坐下,子贡方才坐下了。等孔子喝过热汤后,子贡方问到:“今日大夫们的早会开得很久,老师累了吧?”

  “开完会后,国君又请我去问了问礼节的事。”孔子热汤喝下后,精神一振,人也多话些了。“今天大家的自修如何?再隔几日,我要问问大家行仁与正名两者会有如何不同的做事方法。”

  “是。我一定让大家准备一下。”子贡也从袖里拿出竹片与朱砂,草草几字,将数日后大夥的考试题目记了下来。

  子贡陪着孔子慢慢地食着晚饭,子贡将大家今日自修遇到的个别字词问了问孔子。待孔夫子晚饭食尽,离开了桌子,走出厨房,往正房行去,子贡才问到:

  “老师,今日早晨离去时,由二哥听老师自语: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不知道老师是何意,梦不到周公是不是怀才不遇的感慨?”

  孔子听得子贡的问话,回过了头,面上是一种奇怪的笑容:“赐啊,你万事是聪明过头。梦周公就是行周公之礼。”

  史载记:公元前四九三年,这一年是周敬王二十九年,鲁哀公四年,孔子六十一岁。孔子丧失性交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