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的“民主革命”未必是福音

芦笛

最近日日埋首于故纸堆,世事一概不知,只是在网上搜索史料时,恍惚听说埃及闹事了,还有苏丹似乎也一分为二。至于突尼斯也出了事,还是刚才在楼下看见著名(本网站的,of course)小说家兼作曲家莫非先生的帖子才知道的。但出了什么事则根本不知道。老莫指名要我评论,从何说起?但这家伙是本网站的老网友了,又是国内同志,作曲家兼小说家学会翻墙也不是那么容易,那面子实在难驳,只好勉为其难来胡扯一番。好在老芦的本事,是惯做无本生意,能以极少的信息发挥出洋洋洒洒的一大篇文章来,而且还有穿透性的洞察力(这可不是我无耻自吹,是上次回去许多国内网友的谬赞)。而且,第三世界那些烂事,便闭着眼也能猜个大概其,实在没有什么难以预知的,是以来信口胡说一番。

我猜想,埃及和苏丹或许还有突尼斯发生的动乱,一定会让那伙所谓“民运人士”大喜若狂,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什么徐水良、张三一言、高寒一类毛共余孽兼“远距离革命家”(梁启超语),定会狂呼“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号召中国人民也起来赤手空拳和共军拼命,推翻中共反动统治者(赶快声明:这只是猜想,我最近都没空上网看文章,遑论那类垃圾文章。不过这猜测我想也是八九不离十,那伙人还没撅屁股呢,我就知道拉出来的是干还是稀了。世上再没有比那些政治动物更荒凉贫瘠的精神世界、更简单机械的反应定式了。哪怕是最早的电子计算器,内部线路可能也要比他们的神经网络复杂得多)。但在我看来,中东地区乃至整个第三世界的“民主革命”,对文明世界未必是福音。

众所周知,毋庸置疑,第三世界本是烂污世界,其面临的共同难题与中国也差不多,那就是被西方文明的软性冲击逼入了两难困境。这些国家都没有化解社会矛盾冲突的民主软件,必然要导致贫富分化,社会矛盾逐渐积累为深重危机。在“普世价值观”普及之前倒未必会如此,但西式公平观、平等观、人权观、“主权在民”观等等涌入后便降低了人民的耐受力,世袭式专制制度更失去了传统权威,因此统治集团只能靠暴力强行“维稳”。换言之,这种烂污国家只有维稳硬件,没有维稳软件,根本不可能长治久安,于是当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时,就难免爆发动乱。

这些国家之所以容易出现动乱,是因为它们不是苏式结构,其维稳硬件远不如毛子发明的那么结棍。政府对人民的控制不必说,就连对军队的控制也很薄弱。我恍惚记得以色列在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大获全胜,靠的全是埃及人把雷达统统关闭了。而埃及人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他们的什么高官(总统还是国防部长?记不得了)要乘坐飞机去视察某地,怕军队少壮派野心家用导弹把他的座机打下来。以色列情报工作一流,探知了这一消息,于是当机立断,抓住这转瞬即逝的良机对埃及发起空袭,将埃及大部份飞机摧毁在机场上,夺得了制空权,大败埃及与叙利亚。一个国家的领导竟然会害怕自家军队,这种国家结构之脆弱可想而知,与苏式极权体制完全是两回事。只有打鸡血摧毁了大脑的民主革命斗士,才看不到这本质区别。

因此,这些烂污国家发生政变和人民革命乃是典型景观,毫不足奇。发生政变倒没事,国家的统治秩序一般都能比较平和地转移。人民革命可就完全不同了,它不是使国家陷入长期动乱,就是迎来更结棍的大独裁者。这原因我已经反复说过了,能运作的民主制度的建立非常困难,它需要人民的素质与之匹配。若人民是烂污人民,则无非是两种前途,一是建立狂热的暴民专制,也就是所谓“多数暴政”。多数暴政远比寡头专政可怕,托克维尔已经充分论述过了。这种最可怕的暴政搞上一段时间后,谁也受不了了,便由某个强人起来扫荡群雄,重定一尊。这就是法国大革命演示的经典道路。另一种经典途径则是辛亥丑剧演示过的,这大家都熟悉,就不用再说了。

因此,说到底,第三世界的共同难题,是先进的西方文明的入侵使得传统的专制政体丧失了维稳软件,因而难以为继,而人民又太烂污,没有本事迅速学会西方那一套,自己管理自己。于是它们共同的运动轨迹,便是“专制——动乱——再专制——再动乱——直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除了这共同难题外,回回世界还有宗教的特殊问题。东西方文明的冲突还不光是生活方式的冲突,更是宗教冲突。西方文明在许多回回眼中看来意味着异教,而伊斯兰教抵抗异教入侵的英勇与强悍是众所周知,毋庸置疑的。人民革命历来是哺育民粹主义、极端主义思潮的绝佳温床,而伊斯兰世界的民粹主义常常表现为排外的宗教激情,最后只会建立一个反美专制政体。推翻了巴列维国王的伊朗人民革命就演示了这一经典途径。

因此,从美国以及美国代表的文明世界的利益来看,最好的方略是保守政策,尽可能维持中东原状,即使是烂污独裁国家也尽量不要去翻动它。此所谓“治烂国如烹小鲜”。所谓小鲜,就是小鱼,炸小鱼还要翻来翻去,最后剩下来的当然只会是一把刺。长期以来,这其实就是美国的中东政策,哪怕烂污如沙特、科威特等国,美国都不去干涉人家的内政,而与这些国家的独裁者结盟。窃以为,这是唯一的明智策略。如果万恶美帝当年不去勾结万恶的李承晚、蒋介石等独裁者,则南韩与台湾就绝不会有今天的幸福生活。而美帝如果在40年代不嫌弃国府贪污腐败独裁,则中国人民也就不会遭受史无前例的迫害(BTW,前些天在网上看见,新出的官修党史终于承认了1959-1960一年间,中国人口减少了一千万)。

这也是我为何疯狂反对白痴布什总统去阿富汗和伊拉克搅屎。敬爱的“鸣金冲锋,息鼓嫖妓”的黄永胜将军教导吴法宪将军曰:“屎不臭,挑起臭”(《吴法宪回忆录》)。在可预见的将来,那些烂国家是不可能建立起民主制度来的,回回国家尤其如此。民主未必是普适生活方式,它需要人民具有足够智能,而不是所有国家的人民都有西方人民的政治智慧。布什企图将文明生活方式强行注入烂污国家,只会步那些先在中国、后在南越奋勇搅屎的老前辈的后尘,使得伊拉克、阿富汗等国更加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埃及、突尼斯、苏丹等地发生的人民革命,对美国乃至整个文明世界来说都未必是福音。埃及本是美国的准盟国,起码是亲美国家。作为中东的大国强国,它更在维系中东秩序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该国陷入动乱,必然要打破原有均势,引动毛子的觊觎。就算不至于如此,埃及政府若垮了,也将是恐怖分子的福音。我已经反复告诉过大家了,回回恐怖分子的最大克星,不是美国也不是欧洲任何一个国家,而是他们本国政府。最害怕也最能有效地收拾恐怖分子的,正是中东那些独裁者,已故伊拉克总统萨达姆就是一位。就算埃及平滑转轨成了民主国家,它收拾起恐怖分子来也就得讲究西方那套,绝不会像老独裁者那种根本不管程序证据,一味铁腕镇压。

总而言之,窃以为,埃及目前的革命无非有以下几种可能前途:

1) 革命无疾而终,专制政府幸存下来(含换马之后),在内政上作一定改革,但外交政策不变。这是最理想的。

2) 独裁政府被推翻,代之以军人专政,外交政策不变,这也比较理想。

3) 独裁政府被推翻,国家陷入长期动乱,化为恐怖分子的乐园。鉴于埃及在地缘政治上的重要性,若这种情况发生,国际社会大约不会坐视,多半要由联合国派兵恢复秩序。这对美国的纳税人来说可不是福音。现在美国自顾不暇,再去管隔壁闲事只怕有点吃勿消。

4) 独裁政府被推翻,国家变成第二个伊朗。但这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

5) 独裁政府被推翻,在老美扶持下建起民主制度。这新生的民主国家必然是软弱无力、贪污腐败的,很有可能化为恐怖分子的次等乐园。这种可能性最小。

总之,在我看来,上述第五种可能性最小,基本可以排除。前三种的可能性孰高孰低,则现在尚无法预言(本来我也不掌握推测所需的知识)。

中国现在奉行的是“全世界独裁者,联合起来!”的外交政策,因此必然对穆巴拉克持同情态度。在这点上,中美的政策出现了某种重合——两国的战略利益都希望该国能维持现状。至于埃及革命对中国国内政治的冲击,则我认为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发生了上述第三种情形,则我党一定会利用它来教育广大人民百倍珍惜专制制度,并把民主谴责为美帝霸占全球的阴谋诡计,而埃及就是美帝阴谋的最新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