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肉身被他唤醒一回

《肉身觉醒》——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题目。

是来自台湾的美学教育家蒋勋教授今夜在温哥华开讲的讲座题目。

滚滚红尘里辗转迁回的肉身早已麻木困顿,有点行尸走肉的雏形。难得有高人指点,让肉身觉醒一回,委实难得。故早早来到会场,以免向隅。

蒋教授通过对比古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古罗马文明,古印度文明和古中华文明对人类肉身态度的异同,探索人类对肉体审美的变迁及其背后的社会历史人文根源。

金字塔里僵硬的木乃伊和巨型大理石人体雕像,凸显古埃及人对肉身腐烂消亡的恐惧,希望倚籍结实坚硬的雕像让身体的形状不朽,等待魂兮归来,完成复活轮回。

古希腊的人体雕像则不大在意死亡以后的人体如何,专注的是处于鼎盛尖峰时刻的人体的青春健美,如著名的掷铁饼男,大卫。古希腊墓碑上雕刻的不是碑文,而是栩栩如生的浮雕。女人多是对镜自赏,将生命定格在最美的那一刻。

古印度对肉身的态度与古埃及文明截然相反:它不求肉身形态的不朽,而是将尸体付之一炬,让肉身烟消云散,灵魂始能获得解脱重生。与古埃及僵硬刻板的人体形状相比,印度文明的肉身多为曼妙婀娜的“芙蓉姐姐”体态。欧洲文明的肉身强调瞬间的爆发力,而印度的瑜伽则注重肉身的柔性坚韧。亚历山大帝征服并消灭了古埃及文明,自己却魂断印度,形象生动地阐述了“柔能克刚”的道理。

古中华文明里,秦俑虽然栩栩如生,但却是毫无个性的群体,且姿态紧张,神情凝重。托印度教的影响,敦煌壁画才有辉煌的油彩。与古欧洲文艺复兴对肉身观念不同,古代中国元明山水画里的人物微小到“渺沧海之一粟”的地步,面目模糊,没了喜怒哀乐,于是与天地融为一体,成了万籁俱寂的大自然的一部分。反而是到了汉代“光景之治”,中国人的脸上才舒展紧锁的双眉,绽放出太平盛世的欣喜笑容。这种“庶民之乐”,不同于印度性爱之庙的群雕所显示的那种纯粹肉欲的狂喜,而是“好死不如赖活”的卑微生命顽强的生命力之欢歌。

蒋勋教授自己肉身的觉醒,源于一次急症的经历。在加护病房里,他目睹了形形色色肉身在生命尽头的种种形态,因而对肉身有了一种顿悟。古希腊文明的肉身固然令人流连忘返,但那毕竟只是生命之巅的状态,并不能代表生命的全部。眼袋腮帮下垂,眼窝双颊深陷,没了牙齿而凹进去的双唇和光秃了的脑壳,代表的是生命的另一种状态——-一种被岁月过滤而沉淀的智慧和历练。只有经历了像蒋勋教授那种生死一线间的体验的人,才能够品味和欣赏这种状态的不朽。

听完蒋勋教授近两个小时的肉身功课,我那具疑似行尸走肉的肉身似乎被唤醒——至少有了明显的饥肠辘辘之感。

感谢蒋勋教授的醍醐灌顶,我觉醒的肉身不仅能够津津有味地咀嚼他那纵横万里上下千年的饱学之语,还能够在接下来更加津津有味地咀嚼一盘炸生蚝,油泡虾和奶油焗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