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影

 

曾宁

 

 

深春,我的汗血宝马飞驰在旧金山情人崖,黄昏夕阳,莺飞草长,花朵盛放,延绵一条姹紫,兀然一丛杏黄。这是我第十四次同月同日同时来到这里,我到美国也整整十四年。

 

十九年前初冬的北京外景地,我疲惫地走下火车,接我的北影司机趁我放行李不注意,向中方制片嘀咕一声:“来了位漂亮女孩,我真为她担心。”被中方制片狠狠瞪一眼。而我早已听说,这次海峡两岸初次合作,台方一些男人的开放行径令中方颇为头疼。我还听说,你是台湾演技派功夫明星,而且非常英俊。

 

 

我们究竟是怎么开始的?你说你和安徒生同一天生日,我想起《海的女儿》中那位痛苦的小人鱼,穷其一生都无法倾吐她的爱情。你说这样的爱情透着愚蠢。我一惊,好奇心涌起:原来有人如此看待这份爱情?

 

我又想起童话中无处不飞舞的雪白苹果花,我从不曾见过苹果树,无法体验花下演绎的浪漫。你说不必见。你亮出一颗鲜红透亮的苹果,孜孜不倦地引诱我。我像一个刚刚释放地贪婪囚徒,放肆地贪食苹果,你乘机为我套上美丽璀璨的项圈,告诉我,它名叫游戏规则,千万不要脱下,它的存在能使你的爱情天长地久。我迷惑于苹果的甜美,炫目于项圈的晶莹灿烂,然而——

 

然而有这么一天,我企图脱下项圈,项圈变成了毒蛇,狠狠地噬咬了我的血脉,我几乎窒息而去,等我醒来,你已经远去,我的血液注入蛇毒,那蛇又变成项圈散发更诱惑的光泽,在我的脖子上生根。

 

这些年,美丽的“游戏规则”为我诱来予取予求的爱情,当我沉溺其中想尽情拥抱爱情时,它就变成凌厉的毒蛇,凶狠地咬噬靠近我的男人,我也被它撕裂得奄奄一息。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男人果断地拉扯下这个项圈,砸成碎片:“我们之间没有游戏规则,只有一纸婚约。”这个婚约持续了十年,十年风雨交集,十年柴米油盐,它成了另外一个古怪的项圈,勒伤的竟然是他的脖子,而始作俑者只能是我。“我帮你脱下来吧?”我问,他痛苦地摇摇头。他命中注定被我勒索吗?我存在一天便是将项圈加大一份压力吗?我战战兢兢地等待一个不知道的结果,这比与毒蛇共舞更令人伤痛。

 

另一个就是蜘蛛女,演艺圈唯一的好友,我们初见那天,也是北京外景地,我在化妆室试装,身为副导演的她站在我身后,我们的目光在镜子里相遇——-毒蛇本能地吐出长信,阴骛地伺机而动,可她是女人,毒蛇也彳亍,于是,她执拗地闯入我的生活,钻进我的世界,毫不客气地读懂了我的全部,我们的情谊持续十多年。

 

今年春,已是影视圈小有名气的独立制片人的蜘蛛女来到上海,她写信告诉我:我今天去了你的小学,学校应该是重新修过,只有那些随意开放的花和大树能见证你。我极力想像当年在路口买个早点跑进校门的你,肯定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我漫步在吉祥路和山阴路,当时这里一定很幽静,除了收废品的铃铛声和梧桐树以外,其它的应该都变了。找了个小馆坐下来,听上海人说现在是吃小龙虾和蚕豆的好时候,要了这两样,我知道馆子里的人都在奇怪地看我喝酒,我喝得很慢,这时正好是夕阳西下。”


现在,旧金山夕阳西下,我看着通红的太阳慢慢变成柔美的橘色,今天是你的生日,我手里紧紧撺着毒蛇的碎片。

 

今年初春,有一个政客出现在我面前,在政治文化最为自由的旧金山,他服务于我不怎么赞同的政党。他带着迷人的微笑递给我一杯广玛诺,我喝下时,我手里的碎片神奇地发出诱人的光泽,那是早已废弃的“游戏规则”啊,怎么又开始复活?如非我们瞬间逃跑,是否会上演一场“色戒”后现代版?

 

十八年过去,我已经长成了你当年的年龄,每年的今天,我总要喝一杯“伊思百索”为你庆贺,“伊思百索”渐渐变味,今年,我手里变成了香醇的法国干邑“广玛诺”。那碎片在酒精的催生下,跃跃欲试,企图重新变成毒蛇向我脖项飞驰。

 

夕阳渐渐嬗变,最后叹息一声,沉入大海,我飞快举起美丽的碎片投掷入海,海被惊起千万道金光,我手中的广玛诺倾倒地上,长出一丛丛嫣红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