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到美国,是在夏天。所以一进商店,我先急着四处寻摸蚊香器。没找到,也不知道英文怎么叫,不好意思问店员,无果而归。及至碰到中国学生,问了才知道,美国没蚊子。

这儿这么乡下,怎么可能没蚊子?我不肯放心,忐忑过了些时日,确实没有遭受蚊子袭击,这才相信。

其实美国也不是绝对没有蚊子,但是美国的蚊子们都有自己的地盘,一般是在住宅区以外,比如露营场地,再比如天较热水较脏的郊野之地。印象最深的两次,一回在佛州的Everglades沼泽, 一回在大盐湖,蚊子不仅多,而且大,个个都跟小型战斗机一般凶猛,生生地就往人的脸上撞来。

那样的蚊子可以躲避,毒蚂蚁却很会突然袭击。它们可能藏在任何地方的任何草丛,防不胜防。晚饭之后散步,从草地上走过,被咬了一下,回到家时,脚面已经肿起老高,又疼又痒,非常难受。将近午夜,那肿愈发厉害。幸好妈妈在,帮我用花椒煮水泡脚,效果奇好,次日红肿消去大半,痒和痛基本上也没有了。

离开东部搬到西岸,还是很多蚂蚁。尤其是在炎热而潮湿的日子里,蚂蚁多到无数,只是没再碰上那么歹毒的罢了。不过甭管什么小活物,一个两个还行,一多了,就都显得恐怖。

蚂蚁贪吃,而且团结,因此格外讨厌。只要有一丁点儿的食物渣子,都能把全窝的蚂蚁招来。根据我的观察,它们尤其喜食甜与辣,从来不会错过。我们曾经住过一处房子,蚂蚁成灾。有的时候,打开冰箱的冷冻室,会看到大批的蚂蚁,趴在封口不太严密的冰淇淋桶口,早已哀怨地死去。

所以在我们家,是绝对不允许把食物带到厨房以外的地方进食的。即便如此,蚂蚁仍然可以用它们自己的方式猖獗,恶心我们。有次天气暴热,大侠为了降温,用洗车的高压水龙头给房子冲水。水后,看见整整一面外墙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成千上万只蚂蚁!

这次回国,一想到再没有那么多的蚂蚁,就觉得心轻如燕啊,但却忽略了另外一样东西,那就是国内的蚊子。或者更确切地说,出国这么多年,已经忘了国内有蚊子这件事情。

蚊子可不会忽略我们的。很快地,我和孩子就被咬成了几只赤豆棒冰。

我发现,蚊子这东西,它欺生。不论住哪儿,我们一家总是被咬得最厉害的一窝。就好像蚊子们都知道,我们这几盘儿菜,跟它们吃了多年的餐牌味道不太一样,大概奶酪味重些也说不定,如同吃久了精致小炒,偶尔换上几块匹萨大饼,那感觉还是有一点点爽的。因此它们就特别地喜欢光顾我们,开始还是小规模的叮咬,及至在杭州,坐在西湖旁边喝了一个钟头的茶,竟然给我的腿上留下十余个大包。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身上就没有一天消停过。

回到深圳,我们住的地方较高,蚊子较少。但是,虽然包的数量少了,质量却上去了。阿小N和阿小T的太阳穴分别都被咬到,结果肿起来的,不是两块太阳穴,而是两个半张脸。离眼睛那么近,根本不敢胡乱用药。去药店咨询,买了冰荷止痒凝露,天然草本,不含激素,用了几天,这俩孩子的两只眼睛才算能够重见光明。

前几天去爬笔架山,我的两条小腿又被蚊子咬了几口,当时没太在意,可是第二天,那几个包旁边,多出了十几个新包。我有点儿害怕,生恐自己得了手足口病。查了查症状,对不上,才算稍稍放心。

可是又过了一天,两条小腿竟然布满了小红疙瘩,不很大,但是很多——两条小腿统共大约有百余个,且奇痒无比,整夜让人不得安睡。只好半夜爬起来涂药膏,借着药力,仰卧着,将双腿蜷起,不去接触床面,勉强可以睡一个小时左右,便又再痒醒,再涂药,再练功。

这痒啊,真是极其难当的一种感觉,可又不敢抓得太过分,因为我的皮肤非常敏感,抓多了会起连锁反应,结果更会惨不忍睹。这么熬了两天,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这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真理,把人痒死,比把人疼死,显然要容易。

我在当地已经没有什么朋友,都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过类似病症,可以拿良方来借鉴一二。而且问来问去,专家也不甚明了,究竟那么多的疙瘩,是过敏,还是虫咬。多数的判断,是虫子咬的。深圳湿热,极易滋生蚊虫。从前有次去广州,两日以后回到家中,天已全黑。乍一开灯,但见满屋子的小强,正被灯光照得抱头鼠窜。想到这些虫子,我就更觉得全身刺痒,继续痛哭。

大侠不忍,为我四处求医。终于求来一副中药,帮我煎了冷敷。今天白天,也已经趁着太阳好,将全家所有的床上用品拆洗一遍,拿到太阳下面去暴晒。

此时的我,剩下的只有一副听天由命的可怜相啦。

从前老舍先生玩笑,将他的书房唤作多鼠斋。今日我倒不妨拾人一次牙慧,把我的家叫做聚虫庐,也盼他日回味,尽成笑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