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钟。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寒夜客来茶当酒。我泡了一壶上好福建铁观音,招待来自异国的好友。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些好友包括:
来自台北温州街紫藤庐的陈文茜;
来自北京紫竹院的刘索拉;
来自匈牙利布达佩斯的余则民;
来自香港的陶杰。
被余秋雨誉为“转世女巫”的陈文茜,把萨特的一句话“L’homme est une passion inutile” (无用的激情是人的特质。)略改一字,便尽得风流: “La femme est une passion inutile.” (无用的激情,是女人的特质。)听她娓娓道来女人的夕阳情: “中年女子的爱情像静止的戏剧。它不是没有剧,只是佯装没戏。”“中年女子的爱情观,像叠影(double vision)。叠了一层女人的世故精明;叠了一道中年女人才练出的耐性,又叠了一道中年才发慌的寂寞。怕伤到了,又怕老来人生太冷,就这么叠影下去,双重分裂的人生,表面沉静,日历一页一页撕去,心不免乱。”
接着陈文茜的话题的是刘索拉。她掏出一管鲜红唇膏,涂了涂口红,开玩笑说: “我的嘴唇吹出谎言,引你春心荡漾!信口雌红。”她说,“今年时兴无色唇膏和黑色眼影——远看,如同鬼魅;近看,真相大白。”
陈文茜和刘索拉,代表了台湾与大陆知性女性的不同。刘索拉很清楚这种不同以及它的根源: “当时我们刚开始思考一点儿女人问题,当时是‘文革’期间,没有任何关于女人问题的书籍来参考,只有革命样板戏里的女英雄—谁都不想当那个!还有中国古典名著中的各种著名女人:花木兰也是英雄,没法效仿,潘金莲是淫妇,不敢效仿,杜十娘是妓女,李慧娘是妾,武则天,杨贵妃闹得太大发了,一追究,不仅祸国殃民,也有高等卖淫的嫌疑。。。闹了半天,就剩下林黛玉或薛宝钗这两条路可供纯情少女选择了。” “我们使了那么大的劲儿想当林黛玉,结果还是只能当林道静。”“台湾的女人轻轻把苹果埋在茶叶里,捧出有苹果清香的茶叶罐,男士吻了,啊呀,喝了,唏嘘;大陆的女人只会挤公共汽车。”
谈到女人的夕阳情,刘索拉倒显得很豁达; “其实一旦到了四十岁,你会发现天高地广,反正人过四十,你突然松弛下来,面容会焕发出年轻女人绝没有的轻松和性感。你不再张扬,更知道享受女性,所有女性的魅力在这时候都集中体现在脸和动作中,尽管眼角可能有了点皱纹,但是你正达到一生最美丽的高峰。”
旅居欧洲多年的余则民是个奇才:毕业于北京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却在同年考入中国音乐学院音乐学系攻读艺术心理学硕士学位。移居欧洲后,当过诊所医生,插图画家,大学教师,报社编辑,记者,翻译,家教,导游,编剧,演员等。他人生跨度之大连冯唐都要自叹不如甘拜下风。他把欧洲那些“罗马的残桓,中世纪的石屋,文艺复兴岁月留下的宫阁,哥特和巴洛克交织的教堂,洛可可剧院”掰成碎片一一细述,听他讲在2001年布拉格拥挤的地铁里遇到一个相貌精致的年轻人读着一本诗集,让他仿佛感到雪莱拜伦时代的情调的瞬间浪漫。在布拉格感受米兰昆德拉,卡夫卡,好兵帅克;在华沙念米沃什,寻找肖邦;去德国菲森看路德维希二世的天鹅堡;去维也纳探望茜茜公主,去佛罗伦斯追寻但丁,去萨尔斯堡品味莫扎特。。。。。和余则民一席话,已经胜过去欧洲十遍!
来自香港的陶杰对欧洲的见识不在余则民之下。早年负笈英伦,足迹遍布欧洲,却偏爱拥抱英国十一月的幽冷和孤轻。因为在他看来:“英国的五,六月,是属于情人的;而十月底到十一月,却属于哲学家。”他去过利物浦,为的是约翰列侬;去牛津郡的宾汉宫,为的是丘吉尔;像他这种“港英余孽”,对英国永远是“心有千千结”。他迷恋英国的一山一水,因为“英国的空气都有典故,山水间蕴藏丰富的历史。一座西风残照的古堡,一片绿草如茵的战场,。。。闭着眼睛乱跑,都可以找到珍奥斯丁的一座故居,或者狄更斯少年的一座学堂。”他怀念前署理港督姬达爵士的文治武功,佩服前“末代港督”彭定康的英语智慧;他在摩洛哥夜里坐着骆驼进沙漠过夜,在深紫色天空下,对着一轮皓月,披着一条毯子,听同行的阿拉伯人唱民歌,大家传递着半截大麻烟,“沙漠没有桑拿浴室,没有冷暖气和席梦思,但有三千年的人类交通史的一夜征尘,也有‘沙漠枭雄’阿拉伯的劳伦斯的半生梦想,星光如谜,月色似幻,置身其间,有如一场小小的出家,虽然那么短暂,已叫人涤尽身心的浊浊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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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夕围炉夜话,其实都是我杜撰出来的。这几位所谓“好友”,只不过是我床头一叠书籍的作者。凌晨三点至五点,竟然是阅读的最好时光。掩卷起身,极目天际,很像陶杰在摩洛哥沙漠次日清晨看到的一样:

“天边已经曙色亮白,天空浅蓝得像一个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