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找事系列:被丢弃的双胞胎(转贴)

被丢弃的双胞胎

余杰

我很喜欢探究政治人物的私人生活,并不是我有“窥阴癖”,而是我认为从一个政治家怎样对待他的家人上,就可以透视出他会怎样对待他的人民。

在蒋经国的私人生活中,最为玄妙的是他与两个非婚生子章孝慈、章孝严的关系。

抗战后期,蒋经国在赣州与年轻美丽的女秘书章若亚发生恋情。章若亚怀孕后被送到桂林,不久产下一对双胞胎。蒋经国要求双胞胎跟从母姓,也就意味着孩子不会被当着蒋家的成员来对待。章若亚是一个解放女性,不愿意过隐姓埋名的日子,在桂林开始跟一名美国人学习英文。半年之后,章亚若突然因为腹部绞痛而暴死。章家怀疑有人下毒手,背后一定有主谋,但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当年担任赣州《正气日报》编辑、与蒋氏有密切来往的漆高儒回忆说,他曾经听蒋的副手、特务主管黄中美说过,章若亚在桂林自称是蒋经国夫人,制造出了麻烦,黄指示部下:“把她杀了,我来负责。”但这一决定究竟是黄的自作主张还是出于蒋经国的授意,至今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

抗战胜利之后,章若亚的弟弟悄悄带着孝严、孝慈这对双胞胎到南京见蒋经国。然而,不久之后,蒋经国便立下誓言,今后不再见这对双胞胎,“终其一生很奇特、也很不可思议地守住此一誓言”。显然,他发这一誓言,不仅仅是为了避免伤害妻子蒋方良——作为“蒋家王朝”的接班人,他不得不维护自己的“公众形象”。

迁台之后,孝严、孝慈在外祖母和舅舅的照料下成长,蒋经国偶尔派手下去探望。然而,章家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孩子生病了也不敢往公立医院里送。有意思的是,这对“名不正、言不顺”的双胞胎在艰苦的环境中却各自展翅高飞。孝严成为一名职业外交官,蒋经国去世之后历任“外交部长”、“行政院副院长”、“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等要职;孝慈则成为一位术业有专攻的学者,担任过东吴大学校长。相反,在蒋经国身边的三个儿子孝文、孝武、孝勇却全都庸庸碌碌、一事无成,孝武一度还成为频频惹祸的酒鬼。大约他们承受不了身为“伟人之后”的巨大压力(就好像大树下通常只能长出小草、而难以出现第二棵大树一样),反倒没有孝严、孝慈经过平民生活的磨砺而产生的一飞冲天的动力。

八十年代中期,章孝严担任“外交部北美司”司长,经常就重大政策议题撰写报告供“总统”参考,也处理接待来自美国、加拿大的重要访客。可是,不像其他司长,章孝严从来没有陪伴贵宾晋见过“总统”。显然,蒋经国有意回避与儿子见面,一直到死都不敢面对自己青年时代的“风流果实”。作为父亲,他显然是不合格的。在他走近死神的时候,是否感到某种程度的内疚呢?

蒋经国处理自己与孝严、孝慈兄弟的关系,显然不是以父子亲情为重,而是以政治利益为首。换言之,作为一个威权政体下的政治家,他必须保持自己近乎“完美”的政治形象,大到施政方略、小到家庭生活,都不能出现丝毫的纰漏。就本性而言,蒋经国并非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传记中附录了他趴在地上给孩子当马骑的气氛温馨的照片);然而,在面对孝严、孝慈兄弟的时候,他就不再是父亲而是“领袖”了。蒋经国一直拒绝承认孝严、孝慈兄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法国总统密特朗却公开承认自己有一个私生女并携她出现在公众面前。他们的不同举动,与其说是因为人品和文化传统的差异,不如说是缘于政治制度的分野——前者是威权主义政体下“子承父业”的领导人,后者则是民主制度下由选举产生的国家元首。

忽然之间,我又想到,如果把蒋经国与斯大林放在一起比较的话,两人在私人生活方面形成了颇有意味的对照,也透露出些许威权主义领导人与极权主义独裁者之间的差异来。
蒋经国一方面抛弃非婚生的双胞胎,以捍卫其威权主义领导人的外在形象;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位颇有人情味的政治家,他乐于让媒体报道他家庭生活的点滴,并始终呈现出相当平民化的作风。他曾轻车简从跑遍台湾所有的乡村。与老部下吃饭时,他会不顾医生的叮嘱,热烈地划拳饮酒,甚至亲自上台弹奏吉他。蒋经国对自己将糖尿病遗传给孝文、孝武而感到痛苦,从而造成了对他们稍微显得过度的溺爱。作为一个传统儒家价值观的维护者,他非常注重遵守以家庭为中心的人际关系网络。

而作为极权主义体制下的“僭主”的斯大林,则完全没有真正的私人生活。斯大林的晚年是孤独的,独裁者的命运就是如此。虽然在他们周围总是有许多人奔忙张罗,他们却是孤独的。独裁者本人使自己失去正常的、普通的人的交往。周围的人们阿谀奉承、谄媚巴结、唯唯诺诺、逢迎拍马、歌功颂德,只不过加强了他在人群中的孤立。荣誉、权势、威力使斯大林同人们如此隔绝开来,以至于他虽然生活在人们中间,却老早就丧失了处理真正的人的关系和真正的感情的能力。斯大林逐渐与子女们疏远,甚至他曾经喜爱的女儿长大以后也难得登门一次。斯大林不愿意接见孙子,有一半的孙辈他完全不认识。人的感情——子爱、父爱、老年人之爱——对他来说都是莫名其妙的。正像历史学家德·安·沃尔科戈诺夫所说的那样:“独裁者之所以成为独裁者,不只是因为他得到的多,而且因为他失掉的更多。首先失掉的是全人类感情宝库中的东西。……他的精神上的吝啬发展成极端的无情,乃至毫无怜悯之心,这使他付出了妻子的生命和孩子们的命运被毁灭的代价。”

这就是威权主义领导人与极权主义独裁者之间的差别,也是威权主义与极权主义之间的差别——蒋经国属于半个“卡里斯玛”,另外还有一半人性的成分。蒋经国的长相不如父亲蒋介石威严庄重、气势凌人,却更为平易近人、朴实无华。他的人性部分地受到了威权主义体制的伤害,却还没有被消灭殆尽。而斯大林则是一个纯粹由“钢铁制造”的“卡里斯玛”。斯大林比列宁更缺乏生活轶事,他像一尊冰冷的塑像矗立在帝国的中央。他在缔造这个铁血帝国的同时,自己也沦为一个“非人”。俄国思想家别尔嘉耶夫在《精神的王国和统治者的王国》中概括了斯大林之流的极权统治者的总体特征:“统治者具有一种不可遏制的倾向:他为了自己,不仅仅要求属于他自己的东西,而且要求所有人服从他,这是主要的历史悲剧……一个趋向于为统治者服务的国家是不会关心人的;对它来说,人是紧紧作为统计单位而存在的。”

我的观点是:看他们怎样做父亲,就知道他们是怎样的领袖,就知道他们捍卫的是什么样的社会制度。

余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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