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和袁家骝在一起的日子(转帖)

和袁家骝在一起的日子

(谨以此文记念著名美籍华人科学家袁家骝先生逝世三周年)

文:袁晓林

(一) 河南项城—-祖籍之旅

  1986年9月,我受地委领导指派,带人在广东珠海拱北核对一澳门商人到周口投资办厂事宜时,突接电话让我速回。回到周口,被告知袁家骝要回项城老家探亲,让我全程陪同。

  袁家骝是袁世凯次子袁克文的儿子。在袁克文的四个儿子中,他排行第三,我称“三伯”。三伯生于1912年4月5日,是世界著名高能物理学家、美籍华人。1973年,三伯和三伯母吴健雄第一次回国探亲时受到周恩来总理亲切接见。三伯后来告诉我,那时周总理称袁家出了三个“家”:祖父(袁世凯)是政治家,父亲(袁克文)是文学家,你(袁家骝)是科学家,现在,袁家后人中又有了共产党员,你们袁家真是一代比一代进步了!

  袁家骝和吴健雄都是世界级物理学大师,在学术界声望很高,获得很多国际大奖。特别是三伯母吴健雄,对核物理研究造诣很深,是全美物理学会会长。1976年,美国总统福特在白宫为吴健雄颁发了“国家科学勋章”。1990年5月,国际编号为2752号小行星被命名为“吴健雄星”。从此,吴健雄的名字也和这颗亮灿灿的天体一起,永恒地遨游于宇宙之中。她被誉为“中国的居里夫人”,是美国第一枚原子弹研发人员中唯一的女性。

  为了迎接袁家骝第一次回祖籍项城探亲,河南省委、省政府非常重视,特意派一负责同志到周口布置接待方案。当时的地委书记找我谈话,叮嘱我:“袁家骝、吴健雄夫妇曾是毛泽东主席、周恩来总理的客人,现在是邓小平的客人。他们两人的贡献是对全人类的,是对科学界的。所以在接待中,袁氏亲属们要识大体、顾大局,不要向袁家骝伸手索要钱财。有困难可以直接告诉当地政府。”稍停了停,又接着说:“对项城及周边地市来的袁氏眷属,你可召集他们开个会,把省委、省政府和地委行署的意见告诉大家,不要出了差错。”我作了详细纪录后匆匆离去,当天就返回项城了。

  这时,得悉家骝三伯要来的袁氏亲属已在项城聚集很多。要见袁家骝的人,心态也各不相同。有一乡亲找到我,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包东西,让我转交袁家骝带出境外换钱。打开层层包裹的旧纸,看到的是一尊雕刻精细的黄色金属物。造形是一爬一跨两个穿着很少的古代人。下面赤身裸体爬着的那个象奴隶,骑在奴隶身上的是个武士装束的人。武士左手抓住奴隶头发,右手挥舞短剑。奴隶面部痛苦,武士满脸骄横。神态逼真,栩栩如生。此物重约一公斤。说它是纯黄金的吧,上面又有斑斑绿锈,我猜不出是何物。但我知道袁家骝是不会干这事的,我也决不会做。可那乡亲不顾我的拒绝,丢下就走了。我随即拿上此物到项城博物馆找馆长看看。馆长一见就楞了,连问“哪来的?哪来的?”我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一遍。馆长仔仔细细看了后说:“此物可能是袁家墓葬品。”我问:“值多少钱啊?”馆长说:“没价钱,三万五万是它,十万八万也是它。”我听后吓了一跳,那时,我一个副县级干部月薪才105元啊!当晚,我担心失窃,把那东西放在枕边一夜不曾合眼,第二天一早,象扔掉一个烫手山芋一样退给了那位乡亲。

  早饭后,按计划召集亲属们开了个会。会上,我传达了上级领导指示,再三强调:“希望大家顾全大局,不要以任何方式向家骝三伯要钱。”并征求大家意见。这些亲属中,很多人辈份比我高,但对我传达的领导安排,都一致表示理解和赞同,让我转告周口地委:“请领导放心,决不给政府添乱。”

   1986年9月28日上午,我和周口地区外侨办主任林汉淇一起到周口、许昌交界处迎候袁家骝。大约十时许,三辆汽车,自西向东驰来,看到我们在路边迎候,汽车缓缓停下。坐在中间车上的省政府侨办领导和身材高大的袁家骝先后下车,同我们握手,互致问候。当袁家骝得知我爷爷是在台湾的袁叔武时,一下睁大了眼睛,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你是叔武三叔的孙子啊?太好了,太好了!我到台湾常去看你爷爷的”。后来,我还得知,家骝三伯和我爷爷曾是燕京大学同窗。

  当天下午,原周口地委书记朱法勤、行署专员亢崇仁、副专员赵坤祥等亲切会见并宴请了袁家骝。会见中,地委、行署领导向袁家骝赠送了书法家何养曦的作品《寿》。当晚,家骝三伯下榻地委招待所。

  家骝三伯有晨练的习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叫醒我,让我陪他一起外出走走。出门沿六一路往南。说是“走”,其实,我小跑才能跟得上,完全不象是七十多岁的老人。路上,家骝三伯问我以前做啥工作。我说:“做过中学教师和完中校长。”三伯连连说:“教师好,教师好。”

  早饭后,按计划安排,我陪家骝三伯回袁氏祖籍地项城。项城党政领导全体出动,欢迎回乡探亲的家骝三伯。

  袁氏亲属们也在县政府院内迎侯。听完各自介绍,三伯与亲属们一一握手合影留念,大家激动不已,久久不愿离去。

  稍事休息,在项城县委书记、县长陪同下,三伯先后到南顿镇参观乡镇企业,到博物馆参观明清时期古董字画,最后到袁寨探访故里。袁宅院里早已被乡邻们围得水泄不通。三伯在工作人员引导下,来到袁世凯出生的一座旧楼前驻足良久,并让随行人员为其拍照留念。

  说来也怪,也许是太过于巧合,三伯每到一处,天空必然下雨。在南顿,人们撑伞为他摭雨;到县博物馆,天空又漂起蒙蒙细雨;尤其是到了袁寨,原本无雨的天空,忽然大雨如注,连小汽车都陷在泥中无法挪窝。书记、县长只得和群众一起推着三伯的小汽车在泥泞中缓缓爬行。尽管所到之处都下了雨,却丝毫阻挡不住闻讯赶来的项城群众。县城里可谓万人空巷,观看的人群一浪接着一浪涌向三伯乘坐的汽车。地区公安处警卫科科长忙得前推后挡,累得满头大汗。直到多年后,三伯每提到86年回项城一事,眼睛总是湿湿的。

  有些事是防不胜防的。从项城回到周口的当天晚上,刚进卧室,三伯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让我把信取出来读给他听。信是项城一位袁氏亲属写的。想让三伯给200万元人民币办企业。

  我读信时,房门是开着的,恰巧被路过的公安处警卫科长一眼瞥见。他使眼色让我出来,问给三伯读的啥,我如实告诉他是项城一亲属塞给三伯的信。警卫科长让我悄悄把信拿出来让他看看。我照办了。他接过信不到5分钟就退还给我。

  事后,我才知道这封信的复印件很快就摆到了地委领导案头,还转送到了项城县委、政府。我也理所当然地挨了地委书记的批评。

  三伯这次回乡探亲,在项城、淮阳都曾挥毫题词。项城的题词是:“项城博物馆”,后被做成匾额悬挂于项城博物馆大门口。淮阳的题词是:“中华文化发祥地”,被刻成石碑立于淮阳县博物馆院内。

  月是故乡明。自1986年回项城探亲到2003年辞世的十七年中,三伯和祖籍项城一直保持着密切联系。离开项城后的1987年3月31日,三伯来信告诫我:“政府当局对于项城袁家子弟们的待遇很是优厚,尤其是对XX处处帮忙,极是难得,更应努力为国家作些贡献以报万一。”

  在这十七年里,项城也由县变市,虽历经数届领导,但和三伯的电话、书信一直保持不断。凡得悉三伯回国探亲、讲学,都要派我去看望老人家。还有三次是书记、市长亲自前往的。三伯来信曾告诉我:“我在项城、周口虽然时间很短,但是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尤其是诸位乡长、当地的领导们以及诸位亲友对我热情的款待、照顾等一切,使我非常的感激。”

  得悉原周口地区成立了“海外联谊会”,家骝三伯非常高兴,立即给首任会长程继先致信说:“程会长,听说你荣任周口地区海外联谊会会长,特向你表示祝贺!一俟决定何时回国,我一定提前让晓林向你转告。”

(二) 筹划“科技馆”

  1994年底,原项城市市长约我谈话。我当时职务是市政协副主席、党组副书记。市长说,市委、政府经过认真分析研究,决定由市财政出资120万元,在市中心露天体育场的位置上建一座高标准的“袁家骝、吴健雄科技馆”(开始酝酿时曾说叫“纪念馆”),目的是扩大项城在外的知名度,也是鼓励青少年学科学、爱科学的一个非常有意义的教育基地。问我有什么想法。我听后愣了一下,转过神后,我如实说:“这事非同小可,你们要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做得到,我就告诉家骝三伯,要是做不到,就趁早别说。要是说出去了而做不成,那就不是我们之间瞎侃了,那可是开的国际玩笑啊!”市长笑着说:“袁主席,你咋这样说话呀?这是市委书记办公会议认真研究定下的事,咋能是开玩笑啊?”他随后又说:“要不,你去问问书记。”带着相同的疑问,我又问了市委一把手。书记的答复和市长一样。

  见市里党政一把手都表态决心建馆,而且已着手联系平顶山、郑州工学院两家设计单位竞标规划,我就按市长要求写信向家骝三伯讲了此事,并明确告知:“市长说了,建馆费用120万元人民币由项城财政支付”。

  项城市政府亦同时给家骝三伯发了国际特快专递公函。

  家骝三伯不久就回信表示赞同和配合,所需资料、展品由他提供。三伯在给市长的回信中说:“收到您一九九四年六月十六日的国际特快邮递的信,承您代表河南省项城市人民政府表示对家骝和健雄的极高赞誉,和项城市政府拟拨款修建‘袁家骝、吴健雄事迹陈列馆’或‘袁家骝、吴健雄纪念馆’一事,盛情美意使我们非常的感动,谨在此向您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并请代向项城市百万人民致意……从您函中的意旨认为:‘筹建此馆以增强项城百万人民群众的自信心和自豪感,而且这是全市人民的共同心愿,其影响深远、意义重大。’我们听了自然不能推却,谨此遵命谦卑地接受这项殊荣。”

  信的右下方签名是:袁家骝、吴健雄。时间是1994年7月22日。

  建馆计划还得到了原莲花味精集团老总的支持。记得在一次市四个班子联席会议上,这位老总发言说:“建袁家骝、吴健雄科技馆这个思路是对的,眼光看得远,今后会起到很好的作用。”

  那段时间,我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持与家骝三伯的联络与沟通。

  得知1995年10月三伯要回江苏太仓的消息,当时已任市委书记的这位市长,决定带上“袁家骝、吴健雄科技馆”设计(效果)图前往拜会三伯、征求意见。

  1995年10月19日,书记亲率主管科教文卫体的副市长、市委办副主任和我,分乘三辆轿车赴江苏太仓浏河镇会见三伯。

  三伯在浏河镇明德中学迎接我们。吴健雄的父亲是当地著名教育家吴仲裔先生,吴老先生字明德,一生倾力办学,取其字“明德”所办的“明德学校”,在太仓很有名气。三伯回太仓常住在该校校园一座名叫“紫薇楼”的别墅里。这座楼的一楼是明德学校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展品包括吴健雄的祖辈、父辈勤俭办校的说明、史料及袁、吴二人科技成就奖品图片和模拟实物。二楼是袁、吴两位老人的卧室、书房和客厅。客厅靠北墙的立柜上摆放着袁、吴两位老人半身铜像。整个建筑典雅、明快。因别墅建在一颗大紫薇树旁,三伯母吴健雄的乳名又叫“薇薇”,所以该别墅取名:“紫薇楼”。

  三伯接我们进了二楼客厅,听我一一介绍了项城领导的职务、姓名后,非常高兴。书记、副市长紧挨三伯两旁坐下,拿出设计图纸向三伯详细讲述了建“袁家骝、吴健雄科技馆”的目的意义和构想,并再三向三伯保证:九六年上半年竣工,年底前布展完毕开馆。届时请家骝三伯一定回项城剪彩。三伯听完书记讲解,看完图纸后连连点头:“很好、很好,我赞成,支持你们的工作。我会提供你们所需的全部展品、资料。”并一再表示向家乡领导致谢,说:“我明年一定回项城剪彩。”

  会见之后,书记对摆放在二楼客厅的袁家骝、吴健雄铜像表示了浓厚兴趣。铜像共四尊、两套,是上海美院一著名雕塑大师的作品。三伯曾告诉我,他原计划一套放吴健雄老家江苏太仓,一套带回美国。书记说,你问问你三伯,看这套铜像价值多少,我们出钱买下行不行。我答应可以问问。随后,我把书记的意思婉转告诉了三伯。三伯想了想说:“晓林,这样吧,这套铜像我送你,不讲钱了,你带回去保管。怎样使用,你看着办好了。随后我再给你写一个说明。”三伯还再三叮嘱:“馆建成后,我会表示的,但你不要提前告诉别人。”听了三伯的话,我喜出望外,并于次日晨将两个尚未启封的大木箱包装的铜像运回了项城。

  如今,回忆三伯当时的话,似乎话中有话,只是我没及细想罢了。

  时过不久,就听说因为种种原因,“袁家骝、吴健雄科技馆”工程出了问题。

  科技馆迟迟未见峻工,怎样向三伯解释呢?两位主要负责人相继调离,找谁去讨答案?真让我左右为难。每见到三伯,我就难掩尴尬之情。搪塞科学家总是要露馅的,三伯心中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1997年回河南时,老人家很体谅地对我说:“晓林啊,算了,建不成就建不成吧!”

  此事虽迟迟未决,但并未影响三伯对家乡的眷恋之情。1997年初,他多次表示,想再回项城老家看看。我将老人家的愿望报告了省政府有关部门和项城市主要领导。省政府有关领导很快表示:“热烈欢迎!”并指定一副厅级干部负责联络。项城市委也专门做了研究。后来一位领导转告我,因天气炎热,实在担心老人家会中暑,就由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到郑州看望老人家吧。

  1997年7月15日,我驱车前往天津迎接刚刚回国的家骝三伯,并把河南省和项城市安排的日程转告了老人家。

  7月16日,家骝三伯在省政府那位领导陪同下回到河南,下榻中州宾馆。我住省政府招待所。按计划,首先是郑州大学几位校长、副校长到宾馆拜会三伯,向三伯颁发聘书,聘请三伯为郑州大学名誉教授。然后与省科学院专家学者进行一系列学术交流。家骝三伯精力充沛,对省政府安排的所有活动都准时参加。

  第二天到安阳参观“袁林”后,三伯叫我到他卧室,拿出一张名片问我:“晓林,你见过我的名片吧?”我说:“见过的”。他又问:“你知道名片上的字是谁写的吗?”我知道他的名片只有“袁家骝”三个毛笔字,没有通常见到的官衔、职称、住址、电话一类内容,至于这三个字是谁写的,也没往细里想,只好摇头说: “不知道。”三伯很郑重地告诉我:“这是爷爷写的字。”家骝三伯说的“爷爷”到底是谁?是他爷爷袁世凯,还是我该称爷爷的袁克文?当时只推测他刚从安阳回来就提到“爷爷”,似乎觉得应该是他爷爷袁世凯。直到后来比对了袁克文手迹,又在著名学者骆宝善、刘路生二位教授处看了袁世凯亲笔书写的家信,才知道“袁家骝”这三个字不是袁世凯所写,而是出自袁克文之手。

  从“袁林”返回郑州的当天下午,一位副省长会见了家骝三伯。谈话中,副省长问:“袁教授祖籍河南,在河南的亲属一定很多吧?”三伯高兴地说:“是的,很多很多。”副省长又问:“袁教授认识多少亲属啊?”三伯说:“我啊,就认识袁晓林一个。”听三伯这样回答,我当时真有点反映不过来,老人家咋这样回答啊?事后想想,三伯是科学家,说的只是一句实话而已,完全没顾忌众多亲属们的感受。

  7月19日上午,驱车赶到郑州的项城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和家骝三伯亲切会见。看得出来,三伯见到家乡领导非常高兴,不停地端出水果、茶水、西瓜招待,又让我招呼领导们吃水果、西瓜。项城领导赠送了本市特产“莲花味精”和“汝阳浏毛笔”,三伯都愉快地收下了。

  三伯离开郑州前,让我帮他整理行李,我说:“你皮箱太重了,路上不方便,就少带点味精吧!”三伯很认真地说:“不,要带的,家乡特产要带的,都带上,都带上。”说着,把价值不菲的汴绣从皮箱中拿出一些,坚持把莲花味精一包包装进箱里,一包也没剩下。

  三伯性格宽厚、温和。他和三伯母相濡以沫,恩恩爱爱,被世人传为佳话。美国联邦政府劳工部长赵小兰评价家骝三伯:“慈祥、仁爱、文质儒雅”,真是恰如其分。三伯常用的是一把黑丝绸面折叠扇,扇面画的是竹子,上面题字:“高风亮节”。用这四个字来形容三伯一生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科技参赞戈松雪先生。

  三伯敬重长上,疼爱小辈,待人总是谦恭有礼。袁静,是三伯胞弟家缉四叔的女儿,年逾不惑,相貌甜美,永远都象个20来岁的漂亮小姑娘。她工作上进,上上下下都对她评价很好,年纪轻轻就已是天津市一厅局级机关的处级干部了。三伯对她赞许有加,在我们面前,常常高兴地夸“小静”工作认真能干、懂事、孝顺。对小辈,三伯多以鼓励的语气说话,从没有以长辈口气训斥过人。和我们这些小辈人交谈时,三伯也总是耐心地、全神贯注地听完,不会在中间打断别人说话。而三伯对老辈人的敬重,则更多的是出于亲情。安阳博物馆工作人员告诉我,三伯每到“袁林”,一定会肃立在袁世凯墓前,恭恭敬敬的三鞠躬。

  三伯和我交谈,很少谈论政治,只鼓励我好好做事,报效国家。他喜爱京剧,可即便是对文艺作品,也不多评论。记得有一次,我在北京和他一起到长安大剧院,等待观看台湾国光剧团京剧队演出时,他扭过头问我:“晓林,你看过电影《知音》吗?”我回答:“看过。”三伯撮起嘴巴 “啧、啧、啧……”咂了几下舌,却啥都没说,仅此而已。

  三伯母吴健雄的离去,对三伯的打击是非常大的。记得在太仓的悼念活动中,三伯轻抚三伯母骨灰盒,泪流满面,几度泣不成声。三伯母的辞世也是世界物理学界的重大损失。原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发了唁电,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送了花蓝。项城市四大班子也派我专程赶赴太仓参加悼念活动。后来,江苏省政府又成立了以季省长为首的“吴健雄纪念馆筹建组”,耗资1800万元人民币建成了一座气势恢宏的纪念馆。馆内展品全部从美国空运而来,而这些展品许多都是三伯曾许诺要送给项城建馆时布展用的。

(三)最后的日子

  2001年8月,三伯在回国时突发心肌梗塞,当地主要负责人,立即派人把三伯送往北京协和医院抢救。这一住院就是18个月,直到老人家生命终结。

  三伯住院期间,家乡人民时刻惦念着老人家病情。每逢节日,项城市委、政府总要派我带上慰问品、慰问信看望老人。其实,我是几乎每个月都要到协和医院的。还有许多素不相识的项城人自费赴京看望三伯。项城袁阁村三个农民、永丰村两父子探望三伯时,我正好在场。家乡人民对三伯的关爱之情让人感动。

  在三伯病床床头悬挂的慰问信中,《项城市人民政府慰问信》颇为醒目。三伯不止一次告诉我:“等病好了,我要回老家看看,要给家乡办点事。”

  三伯病情不稳,好几天,歹几天,反反复复。病床上,老人除看电视戏剧节目外,也不时下床散步。医院特区病房的医生护士也都和三伯相处很好。

  三伯在医院人缘好,医生护士爱和他逗笑。女特护张涛对老人悉心照料,最受三伯信任。我习惯称张涛“张老师”。张老师勤奋、耐心、整洁,老人的衣食起居全是她料理。张老师告诉我,老人家常问:“健雄哪去了?健雄哪去了?”每到此时,张老师就伤感。张老师说,南京的“吴健雄纪念馆”开馆仪式,老人家因住院抢救未能赶上,是个遗憾。

  回到项城,我把到南京摄录“吴健雄纪念馆”全部内容刻成光盘送给三伯的想法报告了市主要领导,领导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当天下午,我就带上电视台摄影记者匆匆赶赴南京。在当地某高校外事部门配合下,顺利完成了摄录、制盘任务,还特意购买一台VCD播放机,以最快速度送到协和医院。

  张老师说:“三伯看了你送来的光盘非常高兴。几天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播放,常常忘记吃饭。老人对着显示屏上的吴健雄一遍遍问:‘健雄,你还好吗?’”

  张老师告诉我:“你们项城老家人只会送东西慰问三伯,从不向老人家开口要什么。河南人真厚道!”张老师还说:“你三伯说过,要给家乡办点事的,你问问他啊!”我说:“这事得请示领导才能问。”回项后,我向市主要领导作了汇报。这位领导摇摇头说:“不要啊,千万不要向老人家张口要什么!”

  三伯有一独子,叫伟承。也是搞核物理的,不和父母同住纽约,而住在美国最边远的一个州。我问过三伯母已在美国供职的侄儿吴肃:“伟承做什么工作?为什么离父母这么远?”吴肃说:“这么说吧,你知道美国抓了个美籍华人所谓‘间谍’科学家叫李文和的事吗”我答:“知道”,吴说:“伟承和他一个单位”。

  伟承1947年出生于美国,不会说中国话,和他交流要用翻译,很困难。他曾接过我一次电话,那是三伯在纽约第一次“中风”期间。拨通后,我说我是袁晓林,那边传来笨掘的中国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迸:“我-是-伟―承,我―不-会―说―中-国-话。”我虽心里焦急,但也无可奈何。

  张老师说:“一年多来,伟承来北京看望父亲共三次,有一次你正巧碰上。每次来京,父子两个用英语叽哩哇啦交谈,说话也快,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不过,看得出老人家很高兴。”

  我每次去医院,都会给三伯带许多水果、肉食、小食品、衣物和生活用品等。项城市一领导去探望三伯时还特意给他买许多进口水果,老人家爱吃水果,爱吃肉,也爱喝干红葡萄酒。

  2003年刚过完春节,突接张老师急电:“晓林,快来吧,你三伯危险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调转车头匆匆返回北京。此时,三伯已因心肌大面积梗死而送进重症监护室(ICU)抢救。监护室是全封闭的,非医护人员不准进入。随后赶到的项城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也急急到医生处询问病情。

  天津市人民政府侨务办公室哈主任和三伯的侄女袁静等,闻讯急忙赶来,焦虑的等待消息。

  抢救在紧张进行,传出的消息时好时坏。住在各地的袁氏、吴氏亲属们纷纷来京,和张老师一起聚集在三伯住过的病房里。

  此时,伟承尚在美国。三伯吉凶未卜,大家心情非常沉闷。

  党和国家领导人对三伯的病情十分关注。有关领导电话传达了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李岚清的问侯。

  国务院相关部门领导也多次到医院探视。

  台湾中研院院长李远哲一天打来五次电话,让转告院方:“尽一切力量抢救,不要考虑钱的问题。”后有人告诉我,三伯和三伯母都是台湾中研院外籍院士,在台湾被誉为“科学神灯”,李远哲自然要慰问的。

  据从美国传回的消息称,美国总统布什在和一位袁氏亲属通电话时也曾问起三伯病情,希望三伯回美国治疗。布什在和美国政府劳工部长赵小兰谈话时,也表达了对三伯病情的关注。

  三位美籍华人科学家扬振宁、李政道、丁肇中博士和台湾“同步幅射研究中心”的教授们不时来电询问,关切之情,令人动容。

  来电和传真指定由我负责,按要求都做了记录。

  因三伯是美籍华人,按规定,向美国驻华使馆作了通报。

  死神还是悄悄降临。2003年2月11日13时27分,我和袁克定的长孙袁萌临、远房祖父袁克普、三伯母侄儿吴雅等被叫到重症监护室,为刚刚辞世的三伯整理衣着。医护人员悄悄撤掉了抢救器械。

  已经从美国匆忙赶到的三伯的儿子伟承、儿媳露茜、孙女洁达(中文名:袁先洁)得悉消息泪流满面。

  三伯的胞弟袁家缉,侄女袁静,侄儿袁勇,三伯的外甥女段洁及其儿子,外甥段夔及其女儿段安莉和大批袁氏、吴氏亲属得悉噩耗悲痛至极,悲哀笼罩在整个病区。

  第二天,新华社发了通稿。《人民日报》及北京各新闻媒体作了报道。

  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专题介绍了三伯、三伯母的一生。

  北京市发行量很大的《京华时报》头版大字标题报道:《物理学泰斗袁家骝辞世》。

  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中科院院长的路甬祥闻讯来电:“袁家骝教授是中美科技交流的积极实践者。几十年来,他和吴健雄教授热心关注中国科技事业发展,为促进中美之间的科技交流与合作,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他们热爱中国,献身科学与教育事业的精神永远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国务委员、时任教育部长的陈至立来电说:“惊悉家骝先生不幸仙逝,深表沉痛哀悼。我仅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并以我个人的名义,对家人表示深切的慰问。家骝先生毕生献身高能物理学的研究事业,孜孜不倦,成果卓著。先生在‘中子来源’、‘质子加速器’和‘共振物理学’领域的发现,成就非凡,为世人称道。”

  国家科技部部长徐冠华来电说:“袁家骝先生是享誉世界的科学家。他毕生从事高能物理研究……他的逝世是对世界科学事业,特别是在高能物理研究方面的重大损失。袁家骝先生对世界和中国科学事业的卓越贡献将永远缅怀我们心中”

  国务院侨务办公室主任陈玉杰来电说:“惊悉袁家骝先生仙逝,深表悲痛。我仅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侨务办公室并以我个人的名义,…表示沉痛的哀悼。家骝先生是著名的高能物理学家。他博学多才,治学严谨,对中国有深厚的感情,关心家乡的建设与发展,关心中国的和平统一大业。斯人已逝,音容犹在。家骝先生将永远铭记在人们的心中。”

  中华人民共和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科技参赞来电说:“惊悉袁家骝教授不幸因病辞世,我们感到万分悲痛。……袁教授是一位高风亮节的长者,他为我们如何为人处事树立了风范,袁教授是一位和霭可亲的友人,他的音容笑貌永远活跃在我们的记忆中。袁家骝教授和吴健雄教授一起是值得我们中华民族深感骄傲的伉丽。”

  中华人民共和国驻纽约总领事馆总领事来电说:“袁家骝先生是著名的高能物理学家,与已故夫人吴健雄女士一起十分关注祖国科学技术和教育的发展,出资设立‘吴健雄物理奖’、‘吴健雄袁家骝奖学金’,资助中国杰出学子,并为中美友好做出了宝贵贡献。袁家骝先生的功德将为后代所景仰”

  诺贝尔奖获得者李政道博士来电说:“家骝是一位十分杰出的高能物理学家……健雄、家骝和惠莙、我,有着半个世纪的友情。对家骝的逝世,我是非常悲痛的。”
台湾“中央研究院”院长李远哲发来的电文是:“家骝公院士千古”,内容为四个字“士失师宗”。

  美国华文报纸《侨报》头版全文刊发了美国联邦政府劳工部长赵小兰的唁电。电文如下:“惊悉袁家骝先生不幸病逝,深感悲痛。做为一位世界杰出的科学家,袁先生为物理学的发展和创树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他永远是我们所敬佩的长者。袁家骝先生的病逝,是中外科学界的一个重大损失,他虽然离我们而去,但他那对科学事业的执着和热爱的精神,将永远激励后来者勇攀科学高峰。袁先生慈祥、仁爱、文质儒雅,是多年来倍受两岸敬重的知名科学家,如今他与我们离别,我对此表示深切哀悼!但相信他在科学界的伟大贡献将永垂不朽!”

  二月十二日一天之内,台湾电话多达十一个。有“行政院”的,有“中研院”的,更多的是专家教授们打来的。来电都是急切询问家骝三伯后事安排情况。

  发来唁电和送来花篮的个人还有:李岚清、钱其琛、张立昌、吴阶平、徐嘉璐、刘延东、罗豪才、甘子玉、郭东坡、朱训、戴相龙、李盛霖、胡德平、唐闻生、韦钰、陈佳洱、朱文渠、陕西省委书记李建国、北大校长、清华校长、东南大学校长书记、南京大学校长蒋树声教授、及南大韩星臣、魏荣爵、王凡、陆埮、冯端教授、南开大学校长、郑州大学校长曹策问教授、中科大校长、研究中国近代史的著名学者骆宝善、刘路生二位教授、吴大猷学术基金会会长、吴健雄基金会会长、台湾自然科学博物馆馆长李家维、胡蝶兰及邓昌黎、沈君山教授、美国科学家卢嘉教授及其同仁、美国史坦福大学Dr.Herman Winick……等等。

  发来唁电送来花蓝的单位有:外交部、科技部、人事部、教育部、中科院、全国人大华侨委、国务院侨办、国务院台办、全国政协办公厅、国家外专局、中国侨联、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中共天津市委、天津市人民政府、江苏省人民政府、河南省人民政府办公厅、河南省政协、天津市政协、中国物理学会、中国政法大学……等等。

  消息传到家乡,河南省省长李成玉、周口市四大班子、安阳市四大班子、项城市四大班子都送了花圈、挽联,周口、安阳各派一名副市长,项城四大班子各派一名副职赶赴北京八宝山送别家骝三伯。
  
  整理遗物时,我们意外地发现了家骝三伯亲笔书写的“袁家骝生平简介”。看来老人家对自己的后事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家骝三伯,一位享誉全球的著名科学家,就这样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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