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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Comments

今天是母亲节。打了个电话给老娘,老娘接电话,还是那么大的嗓门,震的我耳膜疼:“有什么事吗?”我却不敢说是母亲节问候她,只说看看他们“非典”有没有事。我跟老娘之间的感情表达比较含蓄,不像我小妹妹,打电话会说:“哥,我好想你呀!”老娘从我小妹妹那里知道我去了佛罗里达,但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很担心,问我有没有戴口罩。我小妹妹到广州帮我跟客户签合同并收款,回来后就病倒了,说是症状很象非典。我老娘寝食难安。问我非典是不是美帝国主义的阴谋。说是现在传说,非典是美国搞出来的,否则为什么美国和加拿大的非典都没有死人,中国死那么多。她告诉我现在他们那里口罩脱销,他们只有一个口罩,没有换的,每天洗了晾干第二天用。我告诉她我会给她寄一些去。

没有什么送给妈妈的,就把春节后写的一篇文章,增补些东西,贴到这里。

春节过去,我又要远行了。这次回家的时间特别短,只有短短的几天,不象以前,每次回家都要起码赖一个月。母亲给我做了她最拿手的“紫苏鸭”,妹妹因为突然客户有约,要陪客户吃饭,不能来饯行,令她颇为失望。每回吃饭,她都要给我挑选好的肉,夹我碗里,令人想起找到食物,不断啄着米又放下,一边咯咯叫唤让小鸡来进食的母鸡。可能是过年太劳累的缘故,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母亲就悄无声息地躺下了。她每天要给我按摩头部,说是新学的手艺。因为舒服,我也乐得享受这一免费服务。我收拾完东西,四处找不见母亲忙碌的身影,才发现老娘病了。妈说她本来要送我,现在送不了了。她发愁我行李这么多,千里万里的路程,路上要转折这么多次,我一个人怎么能弄得动。她叮嘱我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她电话,每到一个城市就在酒店里好好呆着休息,不要上街乱跑。我一一答应着,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其实以前我离家的时候她一般都不送我上车站或者码头。她只送我到楼下,帮我把行李放上出租车,然后独个儿站在那里,看着车子的暗红的尾灯无声地消失在象离愁一样浓的夜色之中。

母亲大概已经习惯了离别了吧。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在几千里外的一个大学当老师,那两年她逢人就说:儿子上大学就象卖子,上了大学后就看不到孩子了。然后我越走越远,时间也越隔越长。到后来子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出国,我和我妹要给老头老太办到美国和新西兰的移民的时候,他们又担心这会增加我们的生活负担,犹豫着不想办,要住到国内的养老院里去。好容易被我说服了同意移民,却又要我设法在美国给他们找点力所能及的工作,他们多少能挣一点来补贴家用。我告诉他们:七十多的人了,去美国就是去玩和享福去的,其它的根本不需要考虑。可是他们觉得那样难以心安。其实我打高中毕业后就一直把自己所挣的每一分钱都交给老娘,然后要用的时候再向她讨。后来回国做生意,挣的钱也是交给她,她比我更清楚我到底有多少钱,应该知道我们不会养不起她的。但是苦了一辈子的人已经落下这习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母亲在我记忆中最早的一幕,是我也记不清多大的时候,反正应该是一两岁的样子吧。那是半夜我趴母亲背上,母亲打着伞,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我发高烧或者是什么病,我妈背我上医院急救。另外一个最小的时后的记忆我妈不在镜头中,那是我躺在雪白的床上,护士或者医生阿姨,给我数数。一、二、三、四、五。。。一股难闻的药味钻进鼻孔,我于是就沉进了梦乡。长大后我猜那可能是动手术前的麻醉。

长大后我妈老跟人说,我小时候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上医院,瘦的要命,屁股上的皮肤皱的能跟肘子上一样。医生都劝她放弃算了,再生一个吧。可是我妈不干,于是我便活了下来。我听着象另外一个我。因为我长大以后很强壮。我有个很严厉的父亲。他在我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就老赶我去劳动,而且是扛码头之类的重体力劳动。我中学的时候也爱玩,打篮球每天打到看不清球篮才回家。冬泳,每天咬着牙在一片惨叫声和壮烈的口号声中扎进河里。至今还在北京、西安和纽约的冬天里每天洗冷水澡。

妈妈是典型的中国女人,为自己所爱的人可以舍生忘死。我老爹的命便是她救的。那还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还很小。我爹属于那种很迂腐的“共产党员”,因为原来当过兵,他的那一派便要他当武斗的军事顾问。我爹不愿意,便退出了那派组织(以产业工人为主的“老保”),于是又被另一派422(以知识分子为主的“造反派”)拿来大做文章,“反戈一击”云云。于是原来那派就恨的要死。但他居然武斗成那样还要冒险每天去“抓革命,促生产”。结果某天在接待部里来人的时候,被抓走了。我妈闻讯,便四处找我爹的“老战友”营救。但是那些当官的都很怕死,哪里敢惹事,也就是打几个电话了事。我妈便跑到军分区绝食。我现在还记得我们坐在军分区门口的板凳上,忽然口号震天,黑压压的人群涌过来,前面抬着几个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人,十分可怕。门口的哨兵赶忙要关门,已经来不及。结果“造反派”冲进来以后不但抗议对方暴行,还抢枪以“自卫”。那时候武斗已经非常激烈,晚上的枪声响的跟暴雨一样,哗哗地听不出点(比爆豆还激烈),只能听到近距离清脆的驳壳枪“嘎嘎”的叫唤和重机枪“咕咕咕”的喘息,还有沉闷的炮声和巨大的爆炸声。江上的尸体用铁丝串了,“川流不息”。绝食的第三天,军分区司令酒糟鼻给对方打了电话最后通牒后,把电话一甩,便带了几个卫兵,和我们母子一起前往“无产兵”司令部要人。这几个解放军真够意思的了。因为那时候打死的军人是不少的。我们从两军对垒的浮桥上通过时,枪声便在头上乒乓作响,打死了都不知道是谁放的枪。也许是预先打了电话,说司令大人要亲自前往,也许是队伍里有两个很小的小孩,所以我们并没有真的中枪,到了对方司令部里面。对方的头头早就躲了起来,留下些凶神恶煞般的“无产兵”,才不管你司令不司令,把我们一阵拳打脚踢,就全赶了下楼。司令无奈,让我们先回去,他再想办法。结果我们回去后当晚我爹就回来了,我们全家连夜逃出了这个城市。那时都没有正式的交通工具了。我们是先坐小艇到邻省一个最近的城市,然后再换大船到广州。那天晚上我们在船上回首望去,整个城市火光冲天。后来我们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半个城市都已经烧毁了。

后来周总理介入,强行结束广西的武斗。另外一派得了势。据说攻入造反派的据点时,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墙上都是血肉。然后对投降的人列队点名出列,再以机枪行刑。我爹被千里追捕,派人到乡下去抓了回去。记得那天晚上整个村子的狗都在叫,民兵把村子都包围了。我被从梦中惊醒。从门口透进来微弱的煤油灯光和妈妈的哭声。后来爸爸就失踪了。我的几个堂兄都是当地公检法的头头,这时都怕被连累,躲了起来。我妈不知道我爸的下落,急得马上要回去设法营救他。但那时交通被管制,坐车要“证明”。公社根本不肯给我妈这个反革命的家属开什么证明。我妈就决定坐地方的交通车,再加上步行,从中国的中部一站一站地挪回去。但是没有走几个站,就在南康被截住遣送了回来,然后我妈就再走。在那个乱世,孤儿寡母的千里辗转,我妈还是重病号,没有足够的意志、毅力和决心是很难想像的。从这件事情也可以看到一个平凡的中国女性的不凡。

我是长子,又是独子,所以我小时候并不很受娇宠,家务事,特别是那些重家务劳动,买煤,买柴,买米什么的,基本靠我,也没少挨我爸的棍子。长大出远门了以后,回家倒成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我这辈子很有几个女人是把我伺候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首当其冲的就是我老娘了。

妈妈倒是老病号,四十多岁便因病让单位劝告退休,退休时工资才四十多元人民币。而且都是些不太善的病,肝炎、心脏病、糖尿病、偏头痛、脊椎病。。。我们在外的时候,医院几次下达病危通知单。有一次竟诊断出了癌症,惊的我们全家鸡飞狗跳。我跟我的妹妹们说,妈妈是这个家的天,我们不能让这个天给塌了,不惜任何代价都得给治好。可是她老人家却象没事一样,整天乐呵呵的,说,死就死吧,也活够本了。都死过几次了,阎王爷都不收,给打发了回来。结果后来到广州肿瘤医院复诊才知道是虚惊一场。现在她的好友们相继离去,老太太风风雨雨地却一直活到了70多。这实在是得归功于她那开朗自在的精神状态。

妈妈参加“老年大学”,到处旅游,参加“老人歌咏队”,“老人秧歌队”,对电视上自己的镜头兴奋不已。我从美国给她买的一个电子琴,她多年来当宝贝一般,走到哪儿都带着。不但到厦门、北京旅游,连到新西兰看我妹妹都要背着这个庞然大物。我爹在家老霸占着电视遥控器,并且是每隔几分甚至几秒不断转换频道。老太太也不跟他争,在饭厅里面抱着电子琴自弹自唱。我便时常坐过去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不过说老实话,老娘唱得极其业余)。老头有时候出去了,她就泡那些很烂的电视剧,不时地大骂剧里的坏人。每当这个时候,我便放下自己手头的事情,从自己的闺房里冲出去,跟她一起做couch potato, 窝在沙发里跟着她一起乱骂。有时我骂错了,老太太便会耐心地跟我讲解故事的来龙去脉,说明我骂的其实是好人。我也恍然大悟地听着,其实那些烂电视剧我平时根本就不要看的。

妈妈好交朋友。在医院住院,便交了不少的病友,可没少给我找事。有一次她把一个乡下的小伙子带回家,原来是患肾炎的病友,没钱住医院了,妈妈可怜他,便让他回家里住。那时候我们家就两个房间,我爹在我的房间里搭了个小楼,我的妹妹便住楼上。于是那乡下的小伙便跟我挤一单人床上,一住就是两三个月。时间久了,房间的味道便渐渐有些不对。我其实小时候在乡下也生活过,也没闻过这种味的。那味儿倒象动物园里老虎笼的味道。终于有一天他早上起的早,我叠被子的时候发现了秘密:褥子中间被尿湿了一大片。只好赶紧换褥子。结果第二天早上又是湿了一大片。第三天、第四天。。。每天如此。原来他的肾脏坏了,尿憋不住。后来小伙子就报销了。有一次我从美国回来,她正住院。我跟女朋友一起去看她。她的病友听说我是从美国回来的,便求我帮她在美国寻找他哥哥的前妻,因为他哥哥的孩子高中毕业在待业,很可怜,想让他妈给他弄出去。结果我回美国后,每次给老太太打电话时,她都要跟我唠叨半天,说那没娘的孩子可怜,让我无论如何要帮忙。我的天!她就给我一十六年前的地址,电话什么的都没有,我上哪儿去找啊!于是我就冒着风雪,从那个旧地址作为唯一的线索查起,跑了一个多月,终于把他妈给找着了。结果人家当初为了争这个孩子还打了半天官司,现在美国重新结了婚,生活和身体都不太好,可能有自己的难处,已经改变了初衷,不愿再弄她儿子出去了。

我从上大学就没要家里一分钱了。所以除了生命,善良和爱应该是妈妈给我的最重要的财富。她的善良和爱是从来不挂在嘴上的,但是我们能够感受的到。有一次我上一个医院的美容院拿东西,因为我妈妈老到那里按摩,我妹夫的姐姐也在那里工作,那里的护士小姐跟我说:“你妈真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我便有些诧异:她不过是个普通顾客,就是说话嗓门大了些,整天乐呵呵的,你们怎么知道她善良?

妈妈的一切都很平凡,我和妈妈之间的一切也都很平凡。可是在这种平凡中,有很深很深的依恋。我选择的回国创业的这条路,充满了艰辛。老娘心疼,老唠叨说:一个人能睡几尺?能吃几斤?意思是我应该好好找份稳定的工作,没有必要这么劳碌奔波。可是尽管商场凶险,起起落落,千金赚来还复去,眼看一起出道的同学朋友们都成了千万亿万富豪,而我至今也还没有成什么大气候,可是让我无悔于自己的职业选择的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至少这样我能常常回家陪陪老娘。我拿到美国绿卡后马上就办老头老太的的探亲,结果米国领馆的那帮领事比我党还可恶,说什么“等你儿子拿到公民再替你办移民”,就再也不理他们, 只喊“下一个”了。连续四次签证都是一样的命运。不过上帝能让我有这么好的一个老娘,让我的老娘活到了这么大岁数,还让我有机会可以经常陪陪她,我觉得虽然自己一事无成,但也应该算得上幸福了。所以我还是应该感恩。

每一次我在商场和情场中失败,几乎赔光了自己的老本,有时甚至是双重的打击降临,能够在心里面陪我的,便只有兰花花和母亲了。兰花花已矣。于是我便给老娘挂去越洋电话。在电话里,我和老娘只唠家常,丝毫都不提自己惨遭滑铁卢的事情,免得老太太担心。可是只要我听到老娘那唠叨的声音,心里便象变魔法般地平静了许多。这种心情,我在一次给女朋友的信中便表达的淋漓尽致:

“在 香 港 住 了 一 个 星 期, 然 后 回 家。 在 外 面 飘 荡 惯 了,好 象 就 只 有 回 到 家 里 才 有 那 种 彻 底 地 relax 的 感 觉。 这 种 感 觉, 简 直 无 可 替 代。 我 想 这 大 概 就 是 家 的 意 义 了。 因 为 什 么 呢? 有 时 我 会想。 因 为 家 里 有 妈 妈。 妈 妈 替 我 操 心 一 切。 在 家 里 我 不 必 提 防 任 何 东 西,在 家 里 我 能 感 受 到 那 种 无 微 不 至 的 关 怀。 我 已 经 早 已 长 大 成 人,走 南 闯 北, 经 风 沐 雨,经 受 过 许 多 人 没 有 经 受 过 的 苦 难, 意 志 在“ 地 狱 的 毒 火 里” 锤 炼 过。 但 我 仍 然 难 以 想 象 ,没 有 妈 妈 了 的 日 子 会 怎 么 过。 就 好 象 漂 泊 的 水 手, 虽 然 经 历 过 那 么 多 的 风 浪,但 仍 然 不 能 想 象 没 有 港 湾 的 情 形。 对 啦! 水 手 不 能 没 有 风 帆, 可 也 不 能 没 有 锚。 我 看 艾 芜 的 《南 行 记》, 深 被 里 面 的 那 种 漂 泊 的 主 题 所 感 动。 可 是, 浮 云 游 子 意, 落日故人情。 游 子 不 能 没 有 家!”

于是,我便又制造了一次回家的机会,陪老娘在家渡过了2003年的春节,然后写下这篇文字,献给我最亲爱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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