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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死亡透视生命价值 —-父亲节怀念父亲之二   Comments

(续前: 感受死亡:写于为父亲送行的路上

上文说了我们虽然是父子,但在价值观和性格上几乎是处处针锋相对。父亲细致、严谨、讲究,我却粗率,大大咧咧。父亲讲求实际,我却好高骛远。父亲精益求精,我却浅尝辄止。我进工厂当工人时,父亲不厌其烦地要我学一门技术,我却很不耐烦。打砂轮磨机床刀具就那么回事了,掌握好角度就成,浪费那么多时间盯着做什么?父亲是个高工(那时候高级工程师还很少),却让我从学修自行车开始,这也让我嗤之以鼻。修个破自行车有什么好学的?修的再好,又能咋样?但我父亲是个非常犟的人。如果不服从他,轻则是整个晚上的“思想工作”,重的是严厉的斥责,有时甚至动手。我则刚好在这方面继承了他的脾性,奋起捍卫我的个人尊严。所以如果不是妈妈在场死死拦住,家里便会爆发世界大战。我跟父亲的关系也就如同水火。

于是,有谣传要恢复高考的时候,我跟毒蛇一样的迅速地行动起来开始复习,父亲却批评我“不切实际、好高骛远”。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搞好工作上。我那破工作就是制作各种比较简单的汽车零件,像弹簧、刹车片等,没嘛意思。我运用心思将工作调到开锯床,而且是夜班的,这样机器慢慢锯着45号钢,没有领导在场,我可以看书。结果我的高考分数超过了北大录取线的三个分数段,父亲生平第一次承认我做对了决定。


我的父亲

价值观上我们更是针尖对麦芒。父亲所看重的东西,很多都是我视若粪土的。比如说,虽然我们都对现状不满,但我是要前进,要革新,而父亲则是跟典型的“保守派”,有感于“世风日下”,强烈地希望能倒退回五六十年代。他也不想想,文革的时候把他斗的死去活来,不就是因为公民的权利没有任何保障,全国人民只有一个脑袋吗。虽然我们都很爱国,但我是“汉奸”,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而我爹却是“爱国贼”,仇视“欺负中国”的美国。虽然我跟他一样都不是很重物欲的人,父亲也从来没有鼓励我去升官发财,但我重享受(虽然不一定非要是物质享受),父亲好虚名。这个好虚名不是出名的那种虚名。在很在乎别人的感受的同时,父亲也很在乎别人的看法,很在乎面子。我出国后回家的时候,出门时往往要躲着父亲,因为我总是衣衫褴褛地出去,“穿的跟要饭的一样”,这让父亲非常光火。其实我倒不是真的没有衣服穿,而是懒得去找那些体面的衣服,又不是去参加什么正式场合,随便捡一件穿上就是了。我干嘛要让别人觉得我体面好看?没有必要嘛!邻居或同事来家里坐时,得知我就住纽约,就问我在美国是不是也像《北京人在纽约》(那时候这个电视剧很火)那样在餐馆洗碗,我答是啊!(其实我没怎么洗过碗,不过是送外卖,反正是一样啦,餐馆打工就是了) 结果父亲非常恼火。因为我们那个大厂,整个厂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人上北大研究生,出国留学,这让父亲觉得很有面子。当然熟的人就难免有羡慕或者妒忌的。于是他们就到处说,嗐,他们家孩子你猜在美国干什么?不过就是像北京人在纽约那样,洗盘子!拿现在很多攻击我的人的话来说,就是:你丫牛什么?就一loser!不过我真的无所谓。其实那时候(1992年)我支付给我的安装工程师的周薪就是五万元人民币,那还不是因为我特别慷慨,而是市场价格,因为如果我从美国带工程师回来安装设备,成本还会更高。而那个时候,我父亲的同事或邻居们的月薪最高不过两三百元。也就是说,我支付给我的工程师的薪水是他们的一千倍以上。他们有什么资格因为我在纽约洗过碗而看不起我?可是我让这些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看得起我做什么?进一步说,哪怕这些人跟我有那么一点关系,哪怕这些人确实比我挣的多,比我牛逼,那我就应该让他们看得起我吗?我实在看不出这个必要性。时间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宝贵,我一丝一毫都不想把自己的生命浪费在这上面。反过来说,如果这些人需要因为我的倒霉而感到快乐,那就让他们感到我确实倒霉好了。举手之劳甚至不必做什么就能使人快乐,我还是并不反对的。而我的快乐呢,却并不需要在乎他们对我的看法。

可是,我的父亲在乎。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因为他是我的亲人,那么我就应该尽可能让他高兴些。于是我就只能作出妥协,在他那个圈子里,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体面些。其实也就不过是穿的好点出去罢了。

于是我好奇的想,父亲生前对我实在是失望太多,我现在已无法补救。今天是父亲节,我要不要做点让我父亲高兴的事情,比如说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的事情,把他的名字打出来,从而让他的名字随着我的文章和搜索引擎,从此就在互联网上长存了呢?

我试着在百度上输入了我父亲的名字。结果出来了好些个重名的人,有审判员、计算机程序员、生物学家、化学家。。。还有刚毕业在找工作的大学毕业生。名字不过是个符号,所谓的名留千古,一点意义都没有。我送父亲归故里的时候,父老们说我父亲这样在乡里德高望重的前辈,有资格进入宗族祠堂的牌位里,供子孙后代千秋膜拜。入牌位的时候,要举办盛大的道场。我同意按照他们的心意去办了。可是我去看那祠堂和牌位的时候,心里不禁戚戚然。在此被人极其看重和荣耀的东西,在彼却觉得非常的可怜。现在想起来,古时候尧舜帝王的所谓皇宫,其实应该不过是茅草屋而已。但即便是阿房宫那样金碧辉煌的宫殿又如何?哪怕并没有烧成灰烬的、没有被夷为平地、荒草满目的又如何?比如滕王阁、黄鹤楼。“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父亲病重的时候我日日夜夜守护和照顾他。奥克兰医院的那层楼全是危重病人。半夜两三点时父亲睡了,我步出房外,走过一个一个的ICU门口。一些门外聚集着悲痛欲绝的病人亲属们,正在等候着与他们的亲人的道别。有的门里面隐隐约约传出来撕心裂肺的号哭。整个楼层被死神所笼罩,阴霾重重。这又跟正当生命的盛年而阳气充沛的我,形成多么强烈的对比。父亲逝去的时刻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肩头,希望能把我的阳气注入到他的体内,留住他离去的步伐,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殡仪馆内我眼看着父亲的棺木盖上,眼看着棺木被送入焚烧炉。透过窥视镜我多想看父亲最后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里面只有熊熊的烈火。好长的时间里,我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那个生我养我的父亲,那个曾经活生生的父亲,那个正直、刚强、严厉、严谨、严格的父亲,那个在他死了以后我才发现,他是那样的深爱我,而我也是那样地深爱他的父亲,现在已经化为了灰烬。而我们每一个人,都逃不脱这个结局。

是啊,当你直面死亡,当你的生命在以天为单位,甚或是以秒为单位而飞逝时,你还觉得面子虚名什么的是值得关注的吗?即使没有死亡的映衬,每个人的生命最多不过就是三万多天而已。死亡把生的价值映衬得如此强烈而虚无,使得你不得不正视和思考这个问题:生命是如此地宝贵,因而就如此地短促,你只能抓紧时间去做那些你认为是最重要的事情,那些最有价值的事情。其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完全不值得你为此而分心。

父亲对人慷慨,对自己却非常吝啬,一生都过着清苦的生活。我在九十年代初就已经将家里全副武装,大彩电、空调、音响、洗衣机、电冰箱、录像机等进口家电一应俱全(那时候还很少这些玩意儿,以至于我在南京谈恋爱的时候,住我父亲的老部下家里,他堂堂一工程师,文革前的大学生,研究所的科学家,竟然还点一盏九瓦的电灯,极其昏暗,令人喟叹),但我父亲从来不舍得开空调。空调装那里就是摆设。我唯一觉得多少有点欣慰的,是在父母有生之年,带他们去美国各地游玩。父亲当初还不肯去,觉得要让我花那么多钱。可是钱难道不是拿来花的吗?人生难道不应该尽可能地让自己开心些吗?他们开心,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才能开心。所以,虽然我父母的到来最后让我付出了极大代价(不仅仅是金钱),但我还是一点都不后悔。否则,父亲一生都没有享过什么福,这不但应该是他的遗憾,也一定是我们的遗憾!人生,不过就是感受和体验。而人性总是趋乐避苦的。那么,就让我们智慧一些,放开一些,尽量地去感受生命的美好和快乐,而忽视那些阴暗的东西吧!

(待续)

清明节祭奠父亲 — 与死神对峙的爱

感受死亡――写于为父亲送行的路上

从死亡透视生命价值 —-父亲节怀念父亲之二

好的心态是人生最大的财富 —-父亲节怀念父亲之三

海风阵阵愁煞人

儿时的梦之四――清明节遥想故乡的父老乡亲 (上)

儿时的梦之四――清明节遥想故乡的父老乡亲(中)

儿时的梦之四――清明节遥想故乡的父老乡亲 (下)

游子心中永远的痛

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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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回复 -- “从死亡透视生命价值 —-父亲节怀念父亲之二”

  1. Mr.Perfect,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辉

    父辈的确是很辛苦的一代人。从大跃进到自然灾害,从文革到拨乱反正,从改革开放到全民经商到下岗退休,基本全赶上了。。。当然,历史又快把这一页翻过去了,再过些年,00后们看当年那些事就跟我们现在看三国似的。

    生命价值是个沉重的话题,不愿多说了。不过,俺始终感觉你老狼的生活里总有点something’s wrong!!!听你兄弟一句劝,漂够了就上岸,过些年稳当日子,“让我们智慧一些,放开一些,尽量地去感受生命的快乐”~~无后为大,抓紧时间找个老婆!!!

    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幸福了,才是告慰长辈的最好方式。

  2. 塑料袋在飞翔,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感动关于亲人关于生死

    也共鸣文中很多的生活哲学思考。强顶啦!

  3. ferncrest,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我告诉你啊,以后千万不要在亲人死时哭。要哭就49天后哭!!

    否则亲人舍不得就不能离开会变成孤魂野鬼无法托生(转世)

  4. ferncrest,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生命短暂要思考什么是最重要的,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什么样的追求是好的。

    同时也要告慰亲人,别让他们太担心。。。

    愿主耶稣保佑赐福你父亲。

  5. 凄清嫣然,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强烈要求改掉第一张图晃来晃去的设置,看着头昏

  6. 绽铃子,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养儿方报父母恩”。 赶快找个大奶,生10几个吧。

  7. Fox,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非常感人. 顶

  8. Fox,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想起朱自清的名作, ` 父亲 ‘ 俺孩时读好几遍,似懂非懂 的

  9. Fox,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包欠, 应该是, ` 背影 ‘

  10. china_firefly,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顶! 传宗接代是最好的怀念, 大俗即大雅。

  11. fly2moon,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very good. thank you for sharing

    very good. thank you for sharing

  12. fly2moon,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very good. thank you for sharing

  13. 女侠,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非常相似的经历,感同身受。。。。。。

  14. 勃艮第大公,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写得真好,感人!我们的父亲类似,不过他们有自己的体验自己的幸福。对于儿女来说

    有时间和他们在一起就行了,就算那点时间是平淡的,沉默的,甚至是
    不快的,都比不在一起强。

  15. 悍马,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当有的人穷的就剩下钱的时候,有的人追求的是尊严

  16. 三中心,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Happy Father’s Day!!!!

  17. 女侠,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转帖)送给天下儿女:假如有一天你发现父母老了。

    假如有一天,你发现,

    妈妈的厨房不再象从前那么干净了;

    家中的碗筷好象没洗干净;

    衣柜地板经常沾满灰尘;

    母亲的锅不再雪亮;

    父亲的花草树木已渐荒废;

    母亲煮的菜难吃又咸;

    父母经常忘记关煤气;

    不再爱吃青脆的蔬果;爱吃煮得烂烂的菜;喜欢吃稀饭;

    他们过马路的反应慢了;

    在吃饭时不停的咳嗽,千万别以为他们着凉或感冒(那是吞咽神经老化的现象);

    你发现老父老母的有些习惯不再是习惯时,就象他们不再想天天洗澡时;

    你发觉他们不再爱出门……

    我要告诉你,你要警觉,父母真的已经老了,器官已经退化到需要照料了。

    假如你不能照料,请你找人替你照料他们,请千万要经常探望,不要让他们觉得被遗弃了。

    每个人会老,父母比我们先老,我们要用角色互换的心情去照料他们,只有这样才会有耐心,才不会有怨言,

    当父母不能照顾自己时,子女要警觉,他们可能会大小便失禁,很多事情做不好,

    假如房间有异味,他们可能都闻不到,请不要嫌他们臭或者脏,为人子女的只能帮他们清理,并请维持他们的“自尊心”.

    当他们不再爱洗澡时,请抽空帮他们洗身体,因为纵使他们自己洗都可能洗不干净。

    当我们在享受食物时,请替他们准备容易咀嚼,大小适当的一小碗,因为他们不爱吃可能是牙齿咬不动了。

    从我们出生开始,

    喂奶换尿布、生病的不眠不休照料、教我们生活基本能力、供给读书、吃喝玩乐与补习,行动与关心永远都不停歇.

    假如有一天,

    他们真的动不了啦,角色互换不是应该的吗!

    作为子女要切记,看父母就是看自己的未来,孝顺要及时.树欲静风不止,子欲养亲不在—你留意过你的父母吗?

  18. heliuqingqing,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昨天是父亲节,可是我没有陪父亲

    也许是中国人的习惯或是心情,总是愿意把一些情愫留在心里,吝啬表达,或者是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亲人之间,很多东西,要慢慢体会才悟得过。。。。。最远的却是最近的,最亲的,是最恨的。。。。切肤之痛,之感!!

  19. 老克勒,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看了两遍,很感动!

  20. 秀才,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挺感人的, 生与死 谁也逃不掉, 估计人们所争 的 就是 在有限的 短暂的生的时候 能做的 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是父亲节,我要不要做点让我父亲高兴的事情,比如说让他觉得倍儿有面子的事情,把他的名字打出来,从而让他的名字随着我的文章和搜索引擎,从此就在互联网上长存了呢?

  21. 旧金山夜话,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we all come and go

    十分理解失去亲人的痛楚。但是并不赞同你当时的行为
    “父亲逝去的时刻我紧紧地抓住他的肩头,希望能把我的阳气注入到他的体内,留住他离去的步伐,”
    (可能包括我们很多人吧,比如采取急救延缓等医护措施)
    冷静地想想,这种行为对于死者来说类似于电影里的行刑人员在死囚的电椅上增加些绝缘胶皮,只是延长一些行刑的时间那样残酷。

    尊重生命,尊重科学,关键时刻把自己的亲情,孝心,痛苦让位于病人的感受, 让(亲)人能够少些痛苦有些尊严的离去,应该是更大的亲情和孝心。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节哀顺变,面死而生。

    my condolence

  22. generato,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煽情贴。

    人死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父子情就一笔勾销了,不存在了。

  23. generato,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我老爸真是个大好人啊,我自己真是个孝子啊

    就是未尽孝,感到内疚,还是个孝子啊。
    总之你说有什么价值???

  24. SunnySuanRise,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以后我多倒霉都5怨言

    因为
    我对老娘不好
    偶尔极糟
    但她已经去世了

    我是该受到惩罚的

    所以对父母好点其实是对自己好

  25. 永远的乔丹,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同样的怀念

  26. 潮州冷, on January 1st, 1970 at 8:00 am, said:

    标题:与狼兄同痛!子欲养而亲不在的伤痛,兄弟我

    是难以言表啊!
    父母那代人,真苦,真TMD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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