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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感受死亡――写于为父亲送行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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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死亡――写于为父亲送行的路上

狼协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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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元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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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 性别: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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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感受死亡――写于为父亲送行的路上 (5071 reads) 时间: 2009-6-22 周一, 23:49

作者：狼协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这是旧文了，没有写完，所以一直没发。今天是父亲节，将没有写完的文章发出来，权当纪念吧。父亲还健在的同学们，在这种日子我把我痛苦的经验与你们分享，作为你们幸福的映照，我羡慕你们，祝福你们，愿你们珍惜。《韩诗外传》里说孔子出游，路遇皋鱼在道旁痛哭。问之，答曰：“吾失之三矣，少而学，游诸侯，以后吾亲，失之一也。高尚吾志，闲吾事君，失之二也。与友厚而少绝之，失之三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也。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见者，亲也。吾请从此辞矣。”

这句话值得翻译一下。皋鱼的意思是，他已经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三件东西啦。第一是他年轻的时候出去游学，回来的时候双亲已经不在了；第二是他志向高远，因此而没有委身屈尊去为社稷服务；第三件他虽然跟朋友有深厚的友谊，但忙于世俗而逐渐的断了往来。树虽然想静歇下来，可是风却并不停止有什么办法呢？当你终于想起来孝敬双亲的时候，他们却等不及先走了。流逝而无法再追回的，是岁月；离去而不能再体验的，是亲情。这是人生的至憾，我还不如死了算了，象这样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中国人是很忌讳说死亡的。可是，不知死，焉知生？

人对生的一切如此的执著，财产、名誉、爱情、恩怨。。。大概是因为没有体验过死亡吧？那么，亲人的死亡，总是有人经历过的。当你奋斗的时候，那个给了你生命、对你恩情似海、你所深爱的亲人的离去呢？如果是你日夜陪伴在他的身边，近距离地注视死神，感受着亲人离去的每一个脚步呢？死亡所映照出来人生的虚无，和亲人离去的那种撕裂和痛苦的真切，所形成的强烈的对比，铭刻在你此后的生命中，又是怎样的一种体验呢？

那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春节。

所有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我独自一人在广州。大年三十，把全部的衣服洗了。再不能吃盒饭了，也没有盒饭可吃。打算到街口的小馆子自斟自饮，慰劳自己一番。然后才发现因为来广州的时候带了太多的服务器、计算机什么的，行李严重超重，衣服竟然都没带。到广州后工作太忙，也没时间去买。结果除夕洗了衣服后，我竟然找不到一条裤子出去吃饭了。只找出一条棉毛裤穿上。但那是内衣，跟芭蕾舞演员一样，穿出去人家要把我当疯子看。只好在外面再套一条夏天的西短裤。看起来也很不伦不类，但也没有办法了，大过年的，总不能不吃饭吧。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很冷。附近几乎所有餐馆都关门了。我找了一家湘菜馆，叫了几个菜，一瓶啤酒，找一个静些的角落，把除夕饭吃了。回宿舍后想念远在新西兰的爹妈，给他们打个电话。电话竟然没有人接。想着是不是在我大妹妹家过年？又把电话打到她那里，却也不在。这大除夕的能上哪里呢？心里涌上一丝不详的征兆。

且看电视罢。春节晚会后，夜已深沉。难忘今宵啊。这是第几次我独自过年了呢？终于，二妹妹上了ＭＳＮ，发了一行字过来：Let’s talk in Skype, I have a bad news for you。心里猛的一沉。上了　Skype, 我妹妹告诉我，她们刚外面吃完年夜饭。因为父亲近来饭量逐渐减少，消瘦得很厉害，这次年夜饭又只吃了很少一点点。可以看得出，他是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才勉强吃的。饭后他可能已经很不舒服，也是为了不扫大家兴一直坚持着。他是个意志很坚强的人，又跟我粗心大意的性格不同，很注意别人的感受。所以我妹妹判断他一定病得不轻。她坚持把父亲送到医院检查（父亲总是不肯上医院）。现在他们刚从医院回来。医院已经确诊，父亲已经患上了癌症，是晚期，已经扩散到肝、肺。

这真是晴天霹雳。两年前父亲被确诊为癌症，结果手术后检查为良性的肿瘤。而这次，即使我一再追问，心里也明白，不可能再有什么幸运了。尽管爸爸入院时，血压、心跳、血脂、血糖等都很正常，牙齿不掉，眼睛不花，甚至一直都不必戴老花镜，但毕竟他已经高龄，机会可能非常渺茫了。大前年春节前，是父亲的八十大寿。我当时把父母辗转万里，接到了纽约。当时我因为我自己的家庭面临破裂，心乱如麻，家中气氛也非常压抑，竟然忘了给父亲办寿宴。后来的中秋节，我因为到德国出差，绞尽脑汁也没能赶回来中国陪老头老太过节。当时心里还想，我还能陪他们过几个中秋呢？耿耿于怀很久。今年的春节前的父亲寿辰，他们在新西兰，我因为忙，又粗心忘了给父亲打电话祝寿，过了才想起来。现在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去弥补了。心中的痛悔，难以言表。

妹妹告诉我，医院根据新西兰的法律，将病情如实地告诉了爸爸。当时正值中国的新年，这是如何残忍的事情啊！爸爸听完以后，很镇静，向宣判他死刑的医生提了三个问题：

确诊是癌症吗？――是。
良性的还是恶性的？――恶性的。这当然是废话了。但由此可见爸爸强烈的求生欲望。
有传染性吗？　――没有。这个时候还关心会不会传染给家人，唉。

虽然爸爸表现得很镇静，但无论如何死亡对任何人都是最严重的打击了。我不能想像，那天夜里，在那个漫漫长夜，他在医院如何能够独自入眠？一生的风雨，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多么漫长的一生啊！江西赣州的乡下，重庆的江南兵工厂，第四野战军，广西化工厂，美国，新西兰；苏区红军，抗战，解放战争，转业，文革，改革开放。。他该如何的去回首他跨过的那么多时代？还有多少事情心中放不下呢？还有妈妈。老头老太到哪里都是成双成对的，以后老娘如何一人独行？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放声痛哭。

我立刻把这个噩耗通知了我妹妹们，让她们立刻办护照签证到新西兰。我们对死亡无能为力，但至少，可以让爸爸临行前，面对的不仅仅是冰冷的死神，他还有温暖的亲情环绕！

我经历千辛万苦，把电话打到医院。爸爸的声音竭力作出没事的样子，安慰我们。他说，今天已经做了检查，两次肝穿刺，结果是肿瘤，但是良性的。所以问题不大，我们不用担心。我默默地听着，没有告诉他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真相，只在电话的这头静静地流着眼泪。一般遇到不治之症，都是病人家属向病人隐瞒病情，哪有病人向家属隐瞒病情的？爸爸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替别人着想。。。二妹妹在那边接过电话，向我们详细地报告了医生的诊断。然后我跟爸爸说，现在癌症的治愈率比以前高多了，我和小妹妹会立即动身过去看他，并且给他带来专门治疗癌症的药。爸爸强烈反对我们去新西兰看他。他说，你们过来浪费这个钱干什么？你们又不是医生，医生都没有办法的事情，治得了我的病，治不了我的命。药也不必买，这个病全世界都是没有药治的，只会浪费钱。

爸爸的这个毛病好像有家族性。他的一个侄子是某市检察院的一个干部，患肝癌组织上安排到广州治病，住进肿瘤医院后知道了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就不肯吃药了。家人一劝他吃药就大发雷霆，说这种病是不治之症，浪费公家那么多钱干什么？家人没办法，只好依他的出院回到乡下老家等死。

人的一生都是在一种不断的选择的过程，而每一次的选择都影响了他以后的一生。人因为有贪欲，选择的决定很多是盲目的，因为他同时想要很多东西，也很容易受他人和社会的影响。清醒的人会将他最重要的价值观作为选择的依据。但极少人能清晰地知道自己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那么如果告诉他，他的生命只有最后的若干天的时候，他最想做的事情，和他最后的意愿，可以比较容易窥见其基本的价值观。生和死似乎是悖论。可是如果不是直面死亡，人总是奢侈的可以，难得去透视生的乐趣和意义。

爸爸想叶落归根---但是已经太迟。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数十个小时的飞行和汽车的颠簸。但是他不想死后给我们添麻烦。他安慰我们说，这是自然规律，不必哀伤。身后火化，丧事从简，骨灰带回故乡，在这个过程中不必入室（他怕我的妹夫们有忌讳，所以特别嘱咐），放在户外。

他另外咽不下气的，就是他的离休问题，还想让我们去找党委书记去说。解放前参军的人，卖命了半个世纪，部里的技术权威，却因各种借口连离休待遇也没有，退休的时候才拿几百块钱，对他来说当然很不公。可是大限将至，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意义？身后什么待遇都享受不到了。他们这一代人，并不追求物质享受，却很看重名誉。有些人甚至骨灰盒放八宝山的什么地方都很在乎。可是人一走，茶就凉。身后名有任何意义吗？我可看不出。我们虽然是父子，但在价值观和性格上几乎是处处针锋相对，加上他脾气暴躁，所以我们的关系一直都很紧张。

待续

清明节祭奠父亲 --- 与死神对峙的爱

感受死亡――写于为父亲送行的路上

从死亡透视生命价值 ----父亲节怀念父亲之二

好的心态是人生最大的财富 ----父亲节怀念父亲之三

海风阵阵愁煞人

儿时的梦之四――清明节遥想故乡的父老乡亲（上）

儿时的梦之四――清明节遥想故乡的父老乡亲(中）

儿时的梦之四――清明节遥想故乡的父老乡亲（下）

游子心中永远的痛

母亲

作者：狼协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上一次由狼协于2013-5-12 周日, 11:50修改，总共修改了2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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