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的日子: 大陆猪横刀怒对台湾狗
来源: jadeblanc 于 08-03-14 18:48:01 [档案] [博客] [旧帖] [转至博客] [给我悄悄话]

话说二十几年前,从大陆来美国的自费留学生可算是稀有动物。这些大陆来的天之骄子流落到纽约街头后真是虎入平阳被犬欺。为学费,为生存,大陆自费生们沦落在纽约华人餐饮界生存链的最低层,从目不识丁的偷渡老板到自命不凡的台湾老板莫不将大陆同学当成会说话的动物使唤。

我来美国的第二天便上街找工作。在皇后大道花了七毛五买了一个地铁token,上了号称国际列车的七号地铁真奔那个什么曼哈顿而去。上了车后找了一个地铁路线图下的座位坐定,从胳膊下抽出刚在地铁站哆哆嗦嗦地用中国银行当时允许兑换的六十大洋中的半个大洋买的“星岛日报”,火速翻到招工栏,心里暗暗发誓今天是只许成功,不许成仁。无论如何一定要捞回这一块二毛五的本钱才能回来。

这个报纸是直排的,看得我糊里糊涂。好在小时候爱看水浒里打架的故事,所以看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正在琢磨报上那些奇怪的字眼(企台,抓码)是什么东东的时候,对面注意我多时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发话了:“大陆郎,刚来美国?”,我环顾左右没有什么其他人,意识到大概是说我了。非常奇怪他如何知道我刚来美国,在中国咱也算是时髦人士啊,美国流行什么我穿什么啊,这举手投足据说也非常有洋味的啊?我忙点头称是。中年人似乎对自己的眼力非常满意。接着说:“要找工?”奇了,这家伙难道是算命的?我说:“要啊”。他接着说:“把你的报纸收起来,跟我走吧。”我一惊。过去二十年对黑暗的资本主义社会的恐惧立刻涌上我的心头,会不会是贩卖人口?会不会给我下蒙汗药?会不会先奸后杀?可是转念一想,这光天化日之下,我这么大的个还怕他?谁奸谁啊。定下神来以后我就跟他走。出地铁时特别留意了一下站名,叫“Grand Central"。

路上聊了一下,中年人是马来华侨,说的一口纯正马来华语。他打工的餐馆今天少一个打杂的。他想让我去顶一下。问我有没有做过餐馆,我忙拍胸脯说在大陆做过。就这样跟着他走街串巷,马路是越走越窄,我的警惕心也越来越高,我悄悄地换到他的右边,故意保持与他慢半步的距离。正在想是否还要继续跟他走下去的时候,他说:”到了“。我抬头一看, 一个小小的门面,双开的玻璃门上方有一个黑色的布棚高高地罩在人行道上方。布棚三边都用金字写着“湖南楼”。玻璃门左右各有一个高高的玻璃橱窗,奇怪的是玻璃橱窗里竟然还摆着桌椅。难道会有客人坐在高高的橱窗里吃饭让人观瞻? 反正我是不会坐在那里的。其中一个玻璃橱窗前的人行道上铺着一块可以拉起的大铁板,好像是通向地下室的活动门。

进到餐馆,马来叔将我引见给站在柜台后的老板。我定眼看去,原来是个四十来岁的镶着金牙的短小结实的台湾郎。开口第一句便是:“欢迎你弃暗投明,投奔自由世界。"我立马呆在那里,这是哪儿和哪儿啊?台湾老板露出满口的金牙哈哈大笑,对着马来叔说:”看这个大陆猪的呆样,让他跟你去打杂吧。”。我一听这个家伙居然当面叫我猪,马上便要发作。马来叔好像看多了这种场面,悄悄地从后面拉了我一下,带着我去了厨房,看我怒火冲天的样子,马来叔说:“有低头,才有抬头嘛。” 好朴素的语言啊。我摸摸干瘪的口袋,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跟他到厨房去走马上任了,当然职称不明。马来叔是打杂的,那么我这是打杂助理?

马来叔说老板会付我三十块钱一天。我的任务是切洋葱和其它任何可切之物。说完他指了指角落里堆的两大筐洋葱,每筐足有三四百个大小不等的洋葱。NND,这家餐馆难道专门卖清炒洋葱?(后来才知道这些餐馆故意雇一个生手将一个星期用的洋葱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天之内切完,下个星期再找一个生手干同样的事.我这傻大个的身材不幸被他们看上了)。

我在中国时从来没有切过洋葱,不知道这洋葱的厉害。只几刀下去,眼泪便夺框而出。赶紧用手擦泪,手上的洋葱更加刺激泪腺,一时间热泪滚滚而下,眼睛顿时肿了起来。马来叔一看我在那里骂骂咧咧的,忙过来说,“将刀用水冲冲先(马来人好像很喜欢将动词放在宾词后面),就会气味少少了”。

照马来叔教的办法去切洋葱,果然好很多,眼泪“少少”了,但是眼睛还是红红的。我突生一计,走到洋葱筐前一个马步下蹲,再一个熊托将整筐洋葱腾空举起,倾倒到水池里,心想让它们事先浸了水,再切开后,气味便“少少”了。马来叔看傻了眼,忙说:“好功夫,好力气。” 正当我以一对百,和洋葱们展开拼死搏斗的时候,老板来厨房视察工作了,当他看到我将待切的洋葱都浸在水里时便破口大骂:“你这个大陆猪是不是故意跟我捣乱?将洋葱浸在水里,洋葱要烂掉的(因为他们要将切碎的洋葱用一个星期,当然怕坏了)”。我也不多话,将洋葱从水里捞起来送回筐里。

过了几小时,老板又来了,当着我的面问马来叔:“你的大陆猪有没有偷懒?有没有偷吃东西?”马来叔说:“这个大陆郎,干活不惜力,干得很好。连口水也没有喝”。 台湾老板扔下一句:“大陆猪都不是好东西,你要好好看住他”。

平白无故被人几次三番用猪称呼,父母都是军人的我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口鸟气?我几次气的想跟台湾狗老板拼了。但是想到临走前老娘的再三嘱咐:“儿子啊,出去以后不要再仗着你练过武,再去和人打打杀杀的,听说美国人都是有枪的,你武艺再高也没有用。”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对自己说:“娘啊,我听你的,不闹事。” 转过头来,我开始祈祷老爸的在天之灵:“老爸啊,你当年应该更加奋勇杀敌的啊。你当初如果多开一枪,正好杀了这个狗老板的爹娘,儿子我今天也不会受这口鸟气了”。见老爸没有反应,我又唠叨:“老爸啊,你现在忙不忙啊? 不忙的话下来帮我宰了这个狗老板,反正警察抓不到你”。等了半天,不见老爸下来,一想不对啊,老爸不懂英文,看不懂路名啊。无计可施的我气得哼起了“大刀向台湾狗的头上砍去,balabala”后面的歌词好像是”全国人民“什么的,记不住了,就反复唱这一句,同时将白白胖胖的洋葱想象成老板的狗头,琢磨先削鼻子好呢,还是先片耳朵?还是干脆直接砍天灵盖?就这样学阿Q意淫着一口气干到下午。

厨房一直不给饭吃,也不给水喝。等午餐时间过了,外面的那些“企台”们回到厨房来开饭了。听着他们“甲奔,甲奔”地叫唤,我估计大概是吃饭了。台湾老板亲自炒了一大脸盆红通通的什么东西,各位企台们团团围住大脸盆便开饭了。我奇怪为何不叫我吃饭呢?看到老板象没事人一样从我身边走过,爬到厨房的小阁楼上搬外卖盒去了。马来叔也已经不知去向。我那天早饭没有吃,又抡着刀切了五六个小时的洋葱,正饿的眼冒金星。看那群企台们已经快将盘中红通通的东西哄抢一空。想到刚才阿里郎们说什么“甲奔”,心里琢磨开了,可能他们是甲等人,我是乙等人?那么现在甲等人奔完了,该我乙等人奔了?我忙夸了自己一句:“真聪明,闽南话也无师自通耶”。夸完自己后便放下刀,连手都没有洗,抓了个盘子朝那盘红红的东西乙奔而去。舀了一些到盘子里,凑到眼前,看了半天不知是什么东西,夹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滑滑嫩嫩的。我的妈呀,是猪血,青葱炒猪血。我的胃立刻翻腾起来。这可如何吃啊?正犹豫着是否要吃,旁边的企台们哄笑道:“这个大陆猪在大陆被饿坏了,可能从来没有吃过这个好东西吧”。我那时早已饿得昏头了,也懒得理这些刚从阿里山上爬下来的东西。横下心来,闭起眼睛刚吃了两口,台湾老板搬了东西从扶梯上下来,一眼看到我在吃他的台湾名菜,还站在阁楼上就开骂了:“你这头大陆猪,我有叫你吃饭吗?你这头好吃懒做的大陆猪以为这里是共产共妻的大陆,想造反,打土豪分田地,要吃大户啊。”.

我被他突如其来地骂得半口猪血卡在喉咙里,顿时气从丹田起,恶向胆边生。从小练到大的尚式内家形意拳立刻附身,只觉得一股热血顺着脊椎直冲脑门,顿感丹田一股意气回荡,渐渐向上运行至胸部,再沿后背向下回到丹田。我知道这时小周天已经打通了。 形意拳讲究的是先发制人,主动进攻,抢占中门,硬打硬进。师傅的教导立刻回响在耳中:“视人如蒿草,打人如走路,练拳时无人似有人,交手时有人似无人”。我一个起步,束身而起,左手轻按案台,一个腾身就跳回刚才切洋葱的地方,伸出右手夺过大厨刀。然后转过身来一个虎扑窜向扶梯。这个老板一看情形不对,抓起一根扫把顶翻了扶梯,逼得我忙从扶梯上跳回地面。北方拳都是大动作的,主要是以腿脚攻击,和小动作的以膝盖和拳掌攻击的南方拳不太一样。如果有个起跑的空间,我大概还能先跳到贴墙放着的酱油桶上,再腾空跳起攀住阁楼边缘,再翻身上去。可恨这厨房地方太小,根本施展不开拳脚。

这时那群阿里山企台们早已惨叫着逃到餐厅去了,厨房里只剩下我和老板两人。我右手举厨刀,左手抓扶梯,大声骂道:“你这条台湾狗,老子与你素不相识,陌路相逢,无怨无仇,但是今天已经被你莫名其妙地骂了几百遍的大陆猪了,我看在钱的份上都忍了,你这个狗东西竟然连口猪血都不让我吃。好吧,我今天不吃猪血,改喝你的狗血了”。我那恶狠狠的话加上被洋葱熏红的眼睛大概让这个狗老板想起了共军横扫国军的可怕回忆。他立马不做声。只是听我在下面高一声,低一声地叫骂。知道我一时也没有办法上去。

没过多久,听见外面餐厅闹哄哄的。我想不好,莫非阿里郎们叫警察了?来美国第二天便被警察逮住,无论如何也没法向刚倾家荡产为我凑了六十美刀的老母交代啊。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对老板说:“你如果敢对警察说半个字,我的兄弟明天就等在你门口,明年明日便是你的忌日”。 说完,我就一个箭步向案台奔去。可我还没来得及奔回切洋葱的案台,警察就一头闯进来了。大声喊道:“put knife down,put hands on your head"。我马上将刀扔在脚边。警察看了看刀,又大吼道:“kick knife away.” 我立刻用脚将刀踢到旁边。警察转过身来问老板:”Are you OK?",狗老板在楼上说:“I’m OK.”. "What’s going on?",警察边用脚将刀勾过去,边问道。 “nothing, nothing happened."狗老板倒也答得爽快。 警察问老板是否有人要伤害他,老板笑着否认。警察说不对啊,我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个“big guy"手里拿着刀啊?老板说:“他是切洋葱的,手里不拿刀,拿什么?”警察说刚刚有人报警说有人打斗。老板说:“误会啦,我在教他如何切洋葱啦”。 警察将信将疑地给了老板一张名片,说:“你有事马上打电话给我。”。老板说:“会啦,会啦”。

等警察走了以后,老板小心翼翼地从阁楼上下来,从收银机里数了三十五块钱给我。跟我说:“从今以后咱们河水不犯井水”。让我立刻走人。我心里一乐:多了五块啊,整整二百八十块人民币,我一个大学生一个月工资才七十三块啊。

从餐馆出来以后,看着西斜的太阳,手中捏着八十块钱全副家当,想到即将要付的三千块钱学费还无半点下落,心中惶恐不及。这时耳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乡音。转过头去看见两个年轻的大陆人在路边鼓捣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扯那,各根链条那能装不上去?”我这人生来爱管闲事,就搭讪道:“让我来试试?”谁知这不经心的帮助却为我带来了一条活路。这是后话。

后记:
上次发那篇“那些和黑手党打交道的日子”时里面故意加了些暗号,这两天根据暗号找过去,发现这篇文章已经满天飞了。所以特此声明版权所有,欢迎注明转载,禁止闷头抄袭,以[email protected]为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