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属猴的,我算了算,他应该是在1915年的11月出生在上海的。

伊原来的名字叫“灵官”后来自己把名字又改成“麟观”了。不知道改名字会不会影响风水,反正之后伊走的路不算平坦。想想啊,九十多岁的人,经历过多少历史啊?将来学习中国近代史,差不多就是他那一个世纪了。

外公十五六岁起就把叶澄衷之类的商业大家当作自己的学习偶像,一路摸爬滚打,成家立业,到建国初时,已经有了自己的初具规模的工厂……当然,充公了。

土改文革时期,收留了从乡下逃难到上海的“地主恶霸”舅舅,于是被打成“反革命”,家里给打砸抢烧一番,伊也被抓到牢狱里去了,服了四年苦役,参与建设了一个水库……回来时发现家里条件生活条件变得非常艰苦,孩子们入学找工作找对象都非常困难。除了忍饥挨饿的妻子儿女,一无所有。虽然破了封建礼教,但当时的社会照样三六九等,一番全新的社会秩序,他的家庭处在当时社会的最底层。宝贝儿女们没少吃隔壁邻居以及其他小孩的白眼和耳光。

熬到了改革开放,右派被平反,外公拿到一笔安慰抚恤金,算是安抚他过去不幸的那段人生,以及对家庭造成得种种负面影响。这个老头于是拿着这笔钱炒股了,九十年代,等我来到上海,发现马桶旁边放草纸的盒子里都是一些印刷很好的纸券,外婆讲那是外公一气之下扔那里了,十几万块钱都打了水漂,股票都变得一文不值了。

二十一世纪到来,外公的老房子也被拆了,子女们为了房子的事情争争吵吵,也不知道谁对谁错,大家都是吃过不少苦的人……政府又补贴了十几万拆房子的安慰抚恤金,老两口于是在浦东的城乡结合部买了一室一厅的小居室。每天早上6点起床,晚上6点又上床。

外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拿个躺椅,支在路边,然后泡一壶茶,准备些茶点……什么都行,摆在躺椅旁边,伊手里再拿份报纸,看看报再顺便看看过往车辆行人……车流和人流就像大河里的水,能把快乐和忧愁一并带走,那个时候人可能会忘记很多事情,甚至忘记自己是谁,应该要做什么,又何必需要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呢?

现在老房子拆了,他也不再那样做了,也就隔三岔五地找隔壁的大妈搓个麻将,总输钱,外婆也懒得说他了。

无论如何,假如我明天去找外公,他一定又会心平气和,甚至欣喜地说过去曾经多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