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公司 18 – 终结：Exit Strategy （退出策略）

风投们可能在对一个项目做最初的考虑的时候，就会把 Exit Strategy当作一个是否投入的因素，而做企业的，可能就很少有这方面的考虑了。他们更多考虑的是，做什么产品、市场是否成立、需要多少投入、是否值得这些投入、谁来管理、如何管理、销售给谁和如何销售。

很少企业在开始的时候就想着如何退出。而真正需要退出的时候，在美国，比较简单，但在中国，难题就来了。事实上，按中国目前的法律，一个外资企业，如果需要退出的话，几乎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我很同情那些被网上的人们骂得狗血喷头的广东那些来自台湾和其他地方的企业主和青岛那边的小型韩资企业主们。他们在中国，有一些是挣了不少钱，但大多数，可能也所攒无几。他们加起来，在中国的投资起码也不会少于几十个亿。这几十个亿已经在中国变成了厂房，道路，工人的工资（可能有的付的实在太少但总比种地多），国家的税收和国际一流的政府大楼。但他们现在做不下去了，于是要关门，但他们突然发现，关门要比开门难。

开门的时候，还有招商局的和其他方方面面的官们的笑脸，但关门的时候，那些人不见了。这些企业主们需要面对的是中国式的模糊不清的规章仪式 （Elusive rituals）

外资企业退出需先向合同、章程原审批部门提出申请。这个时候，你所面对的是怀疑（你为什么要走呢？）。你甚至还要HL和饭局，不然你这申请就不会一时间拿得下来。

申请批准了，按照条规，你就需要做清算，清理企业资产、公告债权人、缴清税款、清偿债务等等。这个过程如果非常正常的话，也要3-5个月，你需要把清理说明公告三次。如果有任何疑问或纠纷，就是一年半载。

上面全部到位，你才能真正向政府提出解散企业的申请。

问题是，作为一个企业，你本来并没有关门的打算。突然间成本（人民币汇率，退税，工人工资福利，环保的支出，等等）提高了而销售价格不能提高，或提高不到产生利润或利润目标的水平，你不得不关门。这时候，车间已经停了，你却还要雇一群人花起码半年或者一年或更多的时间，专门对付各种人事关系。你付得起吗？

于是你拍拍屁股走人，然后身后骂声一片。谁对谁错呢。

小时候，爷爷家村子的东头，有三个水塘。大家到最东头的塘里淘米洗菜，中间的塘里洗衣，最靠村的塘里洗所有脏东西。许多的茅坑也都在最靠村的这个塘边上。

后来一次我去的时候，三个水塘只剩下最东头的了。而那里边的水已经是半黑色的了。大家已经用井水淘米洗菜了。

再后来，大家用上了自来水，最东头的池塘也被填了，成了化工厂的一个车间所在。

工业化势必导致环境的污染，但环境污染的速度却和中国的人治有着密切的关系。并不是说，工业化国家就不存在环保方面的灵活性　－　比如美国就有不少公司每年给当地政府缴纳相当数量的罚款而不改善他们的环保能力　－　但他们有一笔很明确的帐可算：即如果我需要达标的话，需要比如２００万美元，而我的罚款是１００万，那我就选择罚款。但如果我达标将需要８０万，而罚款是１００万的，我一定会选择投入８０万，一劳永逸。

但在中国，你并没有这个选择。

前几天，工厂的徐总不在，车间副主任老王当班做一道生产工序。这道工序中有一个步骤，就是加一个原料，消除这个工序所产生的气味。老王擅自决定，略过了这个步骤，结果就有气味漫开，并漫到隔壁的工厂。

我可以理解老王是好心。有一次由于操作错误，他给工厂造成了差不多八万多的损失。当然那个错误不是他一个人的失误，所以并没有处罚。而此以后，他就一直想方设法为工厂节约费用，而这次他觉得为工厂省下了这些原料的费用。

但隔壁工厂的李厂长找到了当地镇政府告状，镇长知道我们上面有人，于是直接把抱怨转给了徐厂长。徐厂长回来后，大为生气，一来生李厂长的气：我这有事没事和你聊天打招呼，就是大家有事让一步，怎么就找我麻烦了。二来生老王的气。你就按部就班做事好了，怎么老是就好心做坏事。

他找李厂长，说，“你知道市里边让我干有它的道理。你也知道环保局已经给我开了绿灯。这个气味我也不是有意，你想怎么样，不想做邻居，是吗？”

“不是啦，不是啦。”李厂长知道最近徐厂长还陪市里新上任的郭萍市长的老公董老师一起去欧洲三国考察业务，说：“你知道我那几个牌友过来打牌。这气味进屋子就走不掉。他们就说这是环境污染，怎么不报告。我也就和邱镇长聊了几句。”

处理完隔壁工厂的关系，老徐回到厂里，叫来车间主任老胡和老王，训斥一通：“让你们按操作程序办事，怎么就总是自行其是！以后绝对不可以自己做主张！”

我后来问老徐，你干吗不告诉老胡和老王，这个气味可能会产生的影响，比如环保局会来查，质量监督局会来烦，我们搞不好就会被整顿。他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和他们讲。你和他们讲了，他们无意间又和工人讲了，然后你就没事也就有事了。

从我主观上说，我是绝对主张工厂环保一步到位，投入是大一点，但仍然在可操作范围内，但老徐和所有的人，包括环保局里的朋友，都对我说，第一我认为的一步到位在技术上可能可行，但在现实中是不可行的，因为环保局每年要摊派“排污费”的，不可能就不收你的。如果真缺你，外人可能还会以为局里有人收你HL了。第二，即使你一步到位，你的一步到位是你所说的一步到位，不是环保局核定的。环保局不可能给你核定一个“一步到位”的鉴定。所以你的一步到位，仍然到不了位。第三，用来额外投入的钱可以用来投入方方面面的关系和需要的开销。

于是，我就没有了一个明确的可以计算利弊的公式。于是，虽然我自称自己的努力是一个理想过程，但这也只能是我一厢情愿的理想了。

真正到哪一天，这个一厢情愿的理想需要终结的时候，我是用一年的时间来完成关门的清算，还是一走了之呢？

我没有一个 Exit Strategy。 也许，理想是没有Exit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