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依旧灿烂 2007-10-22 19:37:17
桃夭依旧灿烂
by    峤壁兰

“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春意如潮而至,容不得你百般推委千般拒绝。禅语定有玄机:“春来草自青”,于是方田亮绿,小河潋滟有声,万籁叠韵有致。

同宗的朋友又来电话了,说后院的几株桃树正灿若丹霞,红雨乱落如风卷雪,席地芬芳蝶舞莺啭。“为什么不来赏花?”

朋友达人知命,扬清激浊,贤孝谦恭,善待群朋;处世无奇,唯忠唯恕,治家有道,克勤克俭。平日里相知有素,佳友相聚共享清平,把酒畅怀,心旷神怡,同游田垄,极目山野,更觉天高地迥。况且今日,花香满径白云独闲,我定会接受邀请。

闹中取静,一栋老屋坐落在一方平阔的高地上,像一个老人,安祥地坐在那里,数着满头的白发和满脸的皱纹,叙说人间和天上的故事,一片地老天荒的光景。环境优雅,花木繁茂,院落两侧灌木已成才蔽日。虽有左邻右舍,但因了翠色屏障,几乎不见人家。前庭见方,整洁有致,石台石凳浑璞天然,闲来品茗小憩,自具风格。沿篱筑有花池,池内卉草蓁蓁,茶花、菊花、兰花、栀子……次第倾色吐香,可谓四季佳景皆入画,一年无日不看花。绿黛蓊茸,繁卉墨染,老屋安然,相映成趣,一派天人和谐的气韵。

右侧绿荫之中幽径蜿蜒,引入后院。

中午时分,清风徐来,群朋毕至。主人殷勤慷慨,气度潇洒大方。宾主持杯相携于幽径,语珠笑纹在蓊蔚中跳荡。春在绿茵上,人游图画中。履过小径,便是明艳灼灼,光影灵动,香雾空蒙,霞披霨蒸的艳丽桃花。果然春光无限好平添桃花三分艳。

置身于花间,怎能不心驰神往,怎能不浮想联翩,怎能不观今见古,怎能不幻入桃源?哦,桃花,如面的桃花,你在华夏文化中所负载的内涵实在是太丰厚,太殷实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烟花三月,绿染天涯,南国迷离,北疆秀拔,一夜春风,梦里桃花,岁岁年年,落英点点,吟成了三千年的牵挂。我一向爱兰,但每每到了春潮袭来的季节,我的心为之撼动的,情思为之萦绕的,笔端为之倾诉的,梦境为之缠绵的,竟然还是桃花。

桃花象征着季节,一个最有情调,最富魅力的季节,如今就又是思乡的季节。见到她,你自然而然会溯想那斜风细雨,布谷催耕,那鱼跃碧水,桃花江南,那炊烟袅袅,柳丝搦搦,那黛山渐碧,桃汛泛滥的阳春三月;又是一个真挚和纯洁的季节,在我的家乡,每到这个季,残雪落尽,东风化雨,桃树枝条恢复柔姿,闪烁着紫青色的光泽,暗红的花苞含羞吐露,如初潮的处子刚刚挣开睡眼,散发出从未有过的纯洁气息。这种气息如同《诗经•桃夭》吟诵的韵味一样淳朴和真挚。这淳朴和真挚已演绎成了中国抒情诗歌的一种风格。李唐时代崔护重彩描绘“人面桃花相映红”,就是这种风格的表现,表现得到位到家,成为传世佳话。到了明清时期,这种风格在柳如是和陈子龙的笔下演绎得更加潇洒和浪漫。

桃花无意飘飘下,游人怀情款款来。今日踏花者不乏才子才女,胜景有清契,花间无世情,话题所及自然是良辰春霭,所论尽是风花雅谈,所诵所吟当然是清词俪句前人经典。

花艳逗蝶飞,芬芳引蜂来,忽然发现一簇桃花群蜂团绕,错落翻飞,蜂鸣微妙。闲看秋水心无事,静观桃花察蜂鸣,这是何等景观,何等妙趣啊!我正把镜头对准这群小精灵,“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某君朗朗诗韵从绰约的花影里飘来,随风入耳,这是崔护的名篇。真是一旦情如画,诗思逼人来,又听一女士接上,“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桃花在中国诗歌史上具有一种独特的象征意义,她宣示着中国诗歌的抒情传统、文化内涵和诗性感悟。今天,沿着桃花小径,仿佛又进入了《诗经》、陶潜、杜甫、崔护、苏轼、柳如是和陈子龙的诗歌世界;仿佛又近距离观赏到那道道亮丽风景;仿佛触摸到了他们那兴象葱茏,天机流转的诗性心灵。

桃花诗是美的,那是艳丽和德善融为一体的美;桃花诗象征着一种境界,那是天人和谐崇尚自然的境界。《诗经•桃夭》是桃花诗的肇端之作,是大善、大美、大和谐的诗篇范本。

友人的勃然诗性,脚下的点点落花,叫我记起许多年前慕名造访桃花江的情景。那时的风也是春风,是在祖国的大地上蔚然而起的拂面春风。桃花江名自桃花,一副古朴悠然的面貌。两岸桃花层层点点深深浅浅,绚烂如虹,落花自脚下铺陈而去,扑鼻的香雾从对岸席卷而来;江面薄雾如纱,似迷似幻,一江红英缓缓东移而去。仿佛自己也化为一瓣落花,情思化为江上的丝丝缕缕,飘飘欲仙,飘然若失,一丝牵情,一缕动红。我驻足良久,忘却自我。无怪乎前人有了神移仙化的诗句:“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李白),“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王维)。

主人爱桃树,不然怎么会有这满园桃花?就数量而言,固然尚不能称其为林,但视其格调和氛围,已具桃源气韵。其实,陶渊明先生的后院里,未必真有这么几株桃树,就象范仲淹先生泻虹《岳阳楼记》,而并未登临岳阳楼一样。主人为什么爱桃树?为什么呢?

桃花之美不啻视觉上的艳丽,而感觉更能映照心灵,想象更能气象万千。她似乎是一种人性化、心灵化的尤物!因而更像爱神丘比特手中的满月弓箭,瞬间而发,冰释雪融,春心骀荡,面拂煦风,语丝缠绵。张兆和就是如此这般中箭落马,扑入沈从文的怀抱的。诚然,桃花凝练清词,淀浓骚韵,在明清易代之际,有不少以桃花喻表朋友、情人间情谊的佳句。“垂杨小苑绣帘东,莺阁残枝蝶承风。最是西陵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柳如是)“独起凭栏对晓风,满溪春水小桥东。始知昨夜红楼梦,身在桃花万树中。”(陈子龙)如果说那是两情相依,心心互映,心灵层面的对话。那么在李白的笔下,“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则是挚友真情的浪漫勃发。虽然那是一场误会,但李白的诗仍是发自肺腑。汪伦曾有“十里桃花,万家酒铺”的诗句,李白便不远万里前去赴会,最终发现,“十里桃花”只不过是十里之外的一株寻常桃树,“万家酒铺”也只是一个万姓人家所开的不起眼的酒铺。即便如此,桃花却一唱成佳话,千古传友情。

花美出于芬芳,友谊贵在真挚。今日这满园桃花固然臻至佳景,但更叫我铭于长思,刻骨于心的是主人的盛情。桃花毕竟是一季美,红英必将落尽成泥,盛宴必将至终而散,花事必将时过而残。但是,真挚而纯洁的友谊是全天候的,因为这种友谊是以无所求作为前提的。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山川随地球旋转而旋转,草木赖溪壑清芬而清芬,友谊凭那份真挚而长存。只要守住那份真挚,心里就会一片灿烂。这是友谊的崇高境界,这种境界会脱颍出知己。

知己能叫你赤性弥漫,知己可以占据你的心,知己总在一处关注着你,知己是另一个自己。季节更迭,光景易迁,总有一日,桃花无力笑春风。但对于知己,任凭时光迁流,秦树楚天,彼此心中的桃夭会永远依旧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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