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题

她是我老 乡,小我两岁,是我 大学的 时代暗恋以至到明单恋的对象。她的大学在西安的西边,而我的大学在西安的东边,曾好长一段时间里,每周的周未,总是穿过整个西安市区,去她的大学找男老乡,其实是去找她。

她有双大眼睛,椭圆形的脸,梨涡浅笑,无论何时何地,说话不紧不慢,举手抬足间,别有一番神韵。当时日记里写道 “ 站在黄昏里,如同一首抒情的江南小诗 ”

老乡会上的第一次见面,我就被她这别具神韵的仪态摄了魂,之后每次想到她的倩影,心就会平静与崇高起来,感到远方有种东西在呼唤。是什么样东西在呼唤,是什么样的崇高,也很模糊,只觉得身心在喝望中甜蜜而颤栗,为她可献出全部以至生命。

去她学校次数多了,我想她也感觉到了,然她还只是以一位老乡的身份,落落大方地接待我,没有一丝的扭妮与羞涩,看我时眼中只有见到老乡的亲切笑意,没有异样的光彩。

我知道,她对我只有好感而无爱意,但我还是情不自禁,身不由已地深陷在一箱情愿的爱海中不可自拔,如同一只荆棘鸟,一直飞翔直到撞在无情的爱的荆刺上,为她歌一曲绝唱而亡。

这样无望的爱情是多么地折磨人,空谷无回音,唯有胸中一股烈火在空朦中狂烧,在多少次的无望中,真想放下一切独自去沙漠,在烈日下漫无目的地走,直到累死渴死在干澡空朦无人知的远方,以一洗这煎熬的痛苦,也为爱的表白与奉献。 “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 是 远不能描绘当时的境况。

然理智还一息尚存,在经历无数次的折磨后,于一个夜晚,同她一起看完露天电影后,我决定向她表白我的爱意,我不想再这样暗恋了,我要有勇气接受这最后的审判,尽管我知道这审判的结果是爱的死刑。然我要对得起她,不要纠缠,也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自己这一年来日日夜夜情感的煎熬与无怨无悔的付出。一年多的情感的凝聚与沉淀,已使我有足够的勇气对她面说出: “ 我爱你 ”

那晚校园的林荫道上路灯昏黄树影婆娑,我们一边漫步在无人的步行道上,她一边听完了我有些词不达意的表白后,无语了一会,说: “ 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对你也有好感,但我们 … 我们还是做一般朋友吧 ”

过后是一阵无语,我不知要说些什么,知道该来的终归来了,可一时还是回不过神来,一边走,她一边对我说了些安慰的话,当我的双腿机械地走到路尽头的叉道口,她的宿舍在望,我知道该说声再见了,我不想让她看出我的伤心,于是提起十二分精神,笑意盈盈地祝她一切都好,并感谢她一直来热情的招待后,就分手了。

当时我自认为的不失风度的 “ 笑意盈盈 ” ,一定是笑得非常难看。

走不一会,回头看她离去的倩影,见她乌黑发亮的秀发在晚风中吹起,飘飞的裙角又扫过我心头痛处,看她渐行渐远,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宿舍的墙角处,宁静的夜晚,从远处传来几声不知名虫儿的低鸣。

当晚,我走走停停步行回校,感觉西安城区并不大,没有怎么走就穿越了。到校后在床上沉睡了三天。这是我在西安见她的最后一面,过后与她完全失去了联系。

时光在不知不觉中过了二十年,只是这二十年中常常会想起她,想她现在在何方?过得好吗?应早已为人妻为人母了吧?现在对她已没有非份之想,只想看看她。于是在 2004 年回国探亲时,从她老家找起,找到了她的地址,也见到了她。

同家乡的巨变一样,短短二十年已沧海桑田,许多人的人生也是。她现在已在国内拥有一间大实业公司,总部设在深圳,五、六间分厂分散在华南华中地区。听她在为我设的酒店宴席上轻轻道来这一路走来的艰辛与辉煌,我如同在听一个传奇故事。

她后来在大学有了恋人,毕业分配各奔东西分了手。她分配来了广东某小城的一间小厂,之后离职来深圳打工,刚来深圳时身上只剩下几十元钱,也无身份档案。打工几年后辞职自己办小厂,一步步发展到如今的规模。现已婚育有三子女。

看她气派的办公大楼,高档轿车与一身名贵衣服,真的很难与记忆中的她联系起来。二十年岁月的洗礼与多年在商场上的征战,她身上已没有了以往的 “ 如同一首抒情的江南小诗 ” 的清纯韵味,多了成熟、干练与犀利。变了,许多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她不紧不慢的话语与清晰的思路,还有一头齐肩的细软秀发。

她现在主要产品的生产正是我大学所学的专业,问了我现在工作情况后,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也当作没看见,我知道她要想说什么,但我不想回国在她公司工作,这将会是非常地尴尬。最后她建议我可否在世界范围内给她收购 PET 回收材料,数量无限,多多益善,每月从几百到几千吨都行。当时中国已经是世界工厂,全世界的 PET 回收材料 80% 都被中国收购用来再加工成其它产品。

她看出我不愿寄居于她下面谋生,就建议我自己成立个进出口公司,可先给她供料,然后再看情况扩大做其它生意。我看这样也不错,值得试试。回新加坡后一边恶补托运报关等条例,死记硬背到岸价离岸价等术语,一边在网上满世界找 PET 回收材料。不做不知道,一做才深切体会到中国的因素已渗透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就连冰岛这样偏远小国,其 PET 回收材料也是七拐八弯地销往中国。

找材料不算太难,难就难在如何确保质量与防止欺骗,一个对我来说完全是陌生的回收公司或中间商,如何避免把 20-50% 的预付款打入对方户头后不被对方吞掉,在对方如约把货运往目的地后,又如何保证所有的材料都是符合质量要求。这不是小数目,动则几十至几百万美元,一有闪失,我如何赔得起?

而我绝对不可因我的错误而使她蒙受亏损,这是我自己暗中立下的一首要条件。

往往联系到货后,我先算算万一她寄来的预付款被吞了,我倾家荡产赔得起吗?如货到但质量次,我赔得起这差价吗?这样一算两算,货就被其它买家买走了。而这时又听到她在 PET 材料上蒙受了巨大亏损,原因是国外供应商提供的几千吨货质次导致停产,只得用高价向当地一些供应商买来货救急。听到这,我就更小心了。

终于搞定落实好了几集装箱货,也在我赔得起的范围内,打电话告知她情况,她问了句: “ 你如何知道对方可靠呢? ”

言下之意她对她的预付款不放心,而她不知我是抱着如亏我自己补上的决心。为了心中曾有的那份美好的青春回忆与对她几近神圣的情感,也为了自尊,就是倾家荡产,下半辈子在贫困中渡日,也绝不让她吃亏。她的不信任确实伤了我的心。我说了句我再去核实一下后, PET 的事就此放下了。也许是我自己太敏感,又或许是我知道自己确实不是一块做生意的料。

后来在逢年过节问候了几次后又渐行渐远,有时想打个电话问候一声,想了想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就罢了。

有时想想,过去的事就永远让它留在记忆中好,无须让它再重回现实。双方都已走过万水千山,偶尔回望,有一份温馨的感觉就足够了。

今天上午,新加坡西部风骤雨急,一边看哗哗的雨水从窗玻璃上淌下,一边想这二十多年的心路历程,知道她生活地很好,这就够了,这也是二十年后重新寻找她的原因。落定的尘埃无须再搅起,片片记忆再让它随风远逝。我把记事本拿来,把写有她地址与联系号码的那页撕下,轻轻又决然地撕成碎片,打开窗,让碎片从指尖滑落,消失在风雨中。

抬头远望白茫茫的天空,似乎还隐隐看到她二十多年前的回眸浅笑,风吹拂起她的秀发与白裙,越飘越远,渐渐地淡隐在空中。

我放下了心头一件事。

28/07/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