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夭折的计划

 

俗话说:“金窝银窝没有自己的狗窝好” ,狗窝指的是简陋的穷人之家,虽然贫穷简陋,但温馨有爱。丁夏的身体慢慢地康复了,可还是生活在朱老师的冷言冷语与丁根茂酒醉后粗暴的呼喝踢打下,家像个冰窟,没有一丝温暖,丁夏一双无助的小手抓不到一只衣角可依靠,一颗不安的心如同漂荡在海浪里的一条小船,找不到停靠的岸。

 

这样的日子越过越无奈,越过越厌倦,往前望,茫茫无际不知何时是终点。有天丁夏坐在厕所坑上,思考起人生的问题。

 

坐在厕所上的人全身会自然放松,心容易静,很适合思考一些平时心烦时思考不了的问题,而且又是在排泄人类的自然秽物,干的是正事,没有浪费时间,在这个正当理由与悠然的心境下,想起事来不紧不迫,很是舒服写意,也难怪许多人,如丘吉尔和希特勒等,都喜欢坐厕所,在厕所里批阅公文。

 

丁夏的肠胃一直不好,经常要坐厕所拉肚子,久了后喜欢也习惯于在厕所里幻想。那天丁夏坐在厕所坑上,觉得生活真是无聊,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样生活下去实在无意思,坐了一个小时厕所后,猛然冒出一个念头:还不如离家出走。

 

既然敢离家,就全豁出去了,虽然前途茫茫,生死难卜,但没有了丁根茂的鞭子,也再看不见朱老师的阴脸与冷嘲热讽,丁夏突然觉得象只将要飞出牢笼的鸟儿,兴奋地晕炫。

 

离家需要点钱,否则第一天的吃饭就成问题。晚上可以睡草堆,睡无人的旧屋,以至于猪圈,这些都是暂时的容身之所,但没有钱,没有食物就会饿死。

 

一个要出逃的人,无所谓惧怕,丁夏起身上楼打开一个柜子,找到两张五元的钱,当时十元钱可算是一笔巨款,揣钱入怀时心里不觉升起一丝小偷的罪恶感,转念想到今后反正再也不会有人看到自己,找到自己,放下心的同时,也涌起一些伤感。

 

“没想到自己竟然要离家出走”,丁夏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我抛弃祖宗家庭,做个不孝子,请愿谅我的罪过”。

 

丁夏下楼走到门口,停住了,他反复地对自己说:“再想想,再想想,现在逃走是不是最好时机,这一步跨出去就永无回头路了”。 刚才因为去拿钱,屎没有拉完,现在下意识的,丁夏拉下裤重坐回厕所坑。

 

“这十元钱能支持多久呢?一个月,二个月?之后怎么维持生活?给人家干活?农村本来就人多事少,大人尚且找不到活干,何况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去要饭?要多久的饭?一辈子?这样活下去有什么意思?”,一旦要把一个幻想具体实行起来,往往发现这个幻想是行不通的。丁夏坐在茅坑上苦思冥想,就是找不到一个离家出走后,可恰当生存下去的方法。

 

在冲动与兴奋之后,丁夏悲哀地发现,原来无路可逃。

 

“过几天再想想办法”, 丁夏对自己说,他不甘心这个希望就此破灭了。茅坑上坐了一会后,丁夏起身来到自己与爷爷的床前,悄悄地把十元钱压在席子底下,等今后想到办法了再拿出来离家逃走。

 

几天后一个阴雨的下午,丁根茂阴沉着脸来到学校,把丁鹰丁燕与丁夏三人从课堂里喊了出来,要他们立刻回家去,回家路上丁根茂一言不发,三个小孩默默走路无人敢吱声,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丁夏只觉得当时的天少见的阴沉灰暗,压抑得使人难受,象是个不祥的预兆。

 

到家后,丁根茂带三小孩上二楼,走到楼梯口,丁夏见丁根茂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条粗粗的竹鞭,不觉一阵胆颤。丁夏见朱老师也在二楼,脸上也流露出惶恐不安。

 

丁根茂径直走到一只开着盖的箱子前,此时丁夏全明白了丁根茂为什么要叫他们三人立刻回家来,不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顺脊梁直到头顶。

 

刚才走在路上时,丁夏虽不知道此次为何被叫回家来,但不认为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几乎已把压在席子下的十元钱忘了,现在见这架势,他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恐惧紧紧地攫住了他,丁夏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向无底的深渊滑去。

 

丁根茂手指木箱,铁青的脸转向三小孩,问:“你们谁偷了十元钱”。

 

三小孩低着头,无人吭声,丁根茂挥起竹鞭,在每人身上抽了一鞭后,再问:“是谁偷了十元钱”

 

丁夏看到丁鹰因恐惧,在鞭子将到身上时,一颤抖,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小步,丁燕已吓得哭出了声,朱老师一脸的紧张与心痛,急喊:“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丁根茂回头在朱老师身上也抽了一鞭,并对三小孩说:“你们每人都要被打,直到有人出来承认是他/她偷的为止,只要承认,我就不会再打她/他” 。每人抽了一鞭后,当丁根茂再举起鞭子抽第二轮时,丁夏畏畏缩缩地低声说:“是…是我拿的”

 

丁根茂果真不再打,只是问丁夏:“钱呢?钱到哪里去了?”

 

丁夏带丁根茂下一楼到床前,爷爷立起身,丁夏掀开草席,可十元钱不见了,丁夏恐慌地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转身结结巴巴对提鞭立身后的丁根茂说:“钱…钱不见了,我…我…原来放…这儿的,我…我…没有用…用…”。

 

丁夏的“我没有用掉” 还没说完,丁根茂的鞭子呼呼地抽下,雨点般地落在丁夏身上,丁夏不敢逃也不敢哭,不一会,痛得扭曲的脸上早已是血印条条,丁夏一个踉呛站立不稳摔落于地,丁根茂继续抽打,抽断了一条鞭后,换一条接着打,直打得丁夏象只抽筋的青蛙在地上挣扎。

 

……

 

丁夏后来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等伤愈了后,才去上学。

 

许久以后,丁夏也一直都不明白,原来的十元钱怎么不见了,是丁根茂拿走的?他是怎么找到的呢,找到钱后同朱老师与爷爷说了些什么?刚开始就怀疑是丁夏偷干的?有怀疑其它人吗?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法逼孩子出来承让呢?这些都是一个谜,无从知道。

 

但丁夏知道的是,自己已被全家人以至全村人看做小偷。逃不成功却成了小偷,在提防与不信任的眼光里,丁夏比以前更加地忧郁与离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