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雪野狂奔


农历十二月,西伯利亚冷空气南下,呼啸的北风刮过冰冷的大地,吹起沙尘在空中肆虐,光秃秃的树枝在凛冽的朔风中呼呼作响,雪云随冷气南移,越聚越厚,飘起朵朵晶莹的雪花,几天后,厚厚的积雪披盖在田野与住房的瓦片上,放眼望去,整个天地洁白透剔。


江南的雪,如同鲁迅所描绘的,“可是滋润美艳之至了” ,“是极壮健的处子的皮肤” 。这洁白晶莹的处子皮肤,把昨天的一切恶浊,都覆盖于地下,留下一个光灿干净的世界。


房子的热气使瓦片上的积雪慢慢消融,雪水流到屋檐处欲滴,寒冷的北风吹过,水滴在屋檐下结成冰,雪一边融化一边结冰,不久后就形成冰棱子,一条条晶莹透剔地挂在屋檐下,甚是好看。


这样的冰天雪地中,大家都喜欢呆在房里干些农家活,男人织绳做农具,女人纺线织布,偶尔有人去田野割几棵新鲜包菜回来调调口味,雪地里留下一行行深深的脚印,歪歪扭扭地伸向远方。


在这样皑皑雪野里,有一个小黑点在慢慢移动,那是出来割菜的丁鹰,她穿着爷爷的大雨靴,在及膝深的雪地里一步步艰难地挪到山坡自留地处,挖开厚厚的雪层,割几棵包菜放入竹篮,再用冻得红通通的小手拎起,一步一挪吃力地回家来。


到家后脱掉大雨靴,换上自做的布鞋准备洗菜煮饭。从七岁起,丁鹰包揽了大部份日常家务活,扫地煮饭洗碗等,空下来时缝缝补补整理柜子里的衣服,由于一直在提心吊胆的日子里生活,丁鹰练成察颜观色的本领,朱老师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丁鹰就知道她想要什么,没等她开口丁鹰就赶快去做,只怕她开口骂。丁燕除了看书写字,无聊时就粘在朱老师身边或拿自己的玩具玩。


丁鹰也有一个玩具,那是一个四肢可动的,穿有漂亮衣服与一双小鞋的橡皮洋娃娃,这是妈妈的遗物,原来同妈妈的一束头发放在一起,由丁根茂保管放在箱底,后来丁根茂把这个洋娃娃给了丁鹰,丁鹰把这洋娃娃当宝贝,藏在一件衣服里,一直舍不得拿来玩,只在无人时捧出来托在手心里看一会,偷偷地享受一下童趣,也体会一下梦想中的母爱。


丁鹰炒好割回来的包菜后,上楼去盛米煮饭,刚上二楼梯口,见丁燕在翻箱倒柜地找玩具,把她刚整理好的衣服撒得满地板都是,见丁鹰上楼来,丁燕气冲冲地冲过来说她的一个玩具不见了,问是不是给丁鹰偷走了。


丁鹰向来都不敢也不愿去碰一下丁燕的玩具,现无端地受到怀疑,很是气愤,正要申辩,见自己包在衣服里的橡皮洋娃娃已被丁燕翻出来扔在地板上,丁鹰心疼地跑过去捡起来,一边整理弄皱的小衣服,一边说:“谁要你的东西,送我都不要!”


丁燕象是受到了侮辱,一把夺过丁鹰手上的洋娃娃往脚下一摔,一边狠狠踩上几脚,一边骂:“你这小偷,小偷!你偷了我的东西!”


丁鹰被这突然的变故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时见心爱的洋娃娃已被踩得面目全非,一股控制不住的血气直往头上涌,叫喊一声冲上去用力推了丁鹰一把,弯腰捡起洋娃娃心痛地流泪。丁燕被丁鹰推得一屁股跌坐于地板上,“哇哇哇”抢天呼地哭叫起来,楼下的朱老师闻声立刻冲上来,见自己心爱的女儿跌坐于地,不问青红皂白,拿起条竹鞭使劲抽打丁鹰。


平常朱老师惩罚丁鹰时,丁鹰都立住不敢动,一任朱老师打骂,等她出气够了,朱老师自然会离开,否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下次碰到时会殴打得更历害,直打到屈服为止,但这次丁鹰不忍屈辱,豁出去了,被朱老师抽了几鞭后转身就跑。楼上的房间都有门相通,丁鹰从这房间跑到另一房间来回兜圈子,朱老师拿着竹鞭追,追上了狠抽,抽打时脚步放慢,被丁鹰逃脱,朱老师紧赶几步上去再抽。


在楼上兜了几圈后,丁鹰发现自己跑得远没有朱老师快,竹鞭总紧紧追在身后呼呼抽到身,丁鹰看准机会,从楼梯连滚带爬地冲下一楼,直往屋外的雪地里逃去。


逃了一段路后,丁鹰听身后无声音,回头见朱老师没有追出来,就停下来立在一块石头上,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布鞋里外都是雪,雪遇热融化湿了双脚,站了一会后,一阵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冷颤。


刚才一股怒气使丁鹰不管三七二十一豁出去了,现在孤零零地立于雪地里,才知道自己处境艰难,回家不是,不回家又不知去何方,丁鹰就这样呆呆地立在风雪中,觉得天下之大,竟无容身之地。


朱老师在房子里也左右为难,想追出去,这样的大雪实是不方便,也可能给村人看到而对自己的名誉不利,如不追出去抓住丁鹰,任丁鹰立在村边雪地里,村人也会觉得奇怪,自己追打丁鹰的事实就不能掩盖,万一冻死或丢失了,对丁根茂也不能交待。考虑再三,一个小时后,朱老师换好雨鞋,决定追出去抓住丁鹰。


已冻得麻木的丁鹰见朱老师追出来,知道自己这次闯下大祸,抓住后必定往死里打,慌忙转身往村外茫茫雪原中跑去,象只受惊的被追猎的野兔拚命奔逃。积雪下有坑有洼,丁鹰慌不择路,跌跌撞撞跑不多远,就已摔了几个跟斗跑掉了一只布鞋,朱老师循着丁鹰的脚印追上来容易,追不多久就赶上,一把抓住丁鹰的头发往家里拖。一边拖一边骂:“野种你跑啊,跑去你外婆家啊!”


丁根茂同前妻的娘家是死对头,曾严厉警告丁鹰丁夏,谁去就打断谁的腿,为了这冤仇,丁根茂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朱老师骂这话是别有用心。


丁夏目睹发生的一切,匆忙跑回家告诉病倒在床的爷爷,爷爷叫丁夏赶快搀扶自己起来,一歪一拐地来到客厅,朱老师扭着赤一只脚,浑身是雪的丁鹰回家时,见爷爷丁文钟正虚弱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出丁鹰意料的是,这次朱老师没有再打她,只对爷爷丁文钟说了句:“你看看,你孙女这般地不听话,我管不了她了!”,说完后就自个儿上楼换衣服。爷爷后来告诉丁鹰,那天他是特意坐在客厅里,有他在,朱老师总会有所顾忌,手下留情。


几十年过去了,爷爷早已去世,然故乡那年的那场大雪,随爷爷苍老虚弱的身影,飘在了丁鹰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