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子的眼泪


人在激动与悲伤时都会流泪,一些动物也会,不过一般不在激动时,而是在悲伤绝望时。我曾看过牛的眼泪,我想许多人也曾看到过。


牛作为耕田的工具,劳碌一生后,在老了耕不动田时,就会被宰掉作为食物。宰牛季节一般在初冬,这一方面是因为冬天无活干,养着一头老牛浪费草粮;另一方面原因是大家在冬天都嘴淡,宰牛煮汤正好可解大家的馋。


宰牛在村子里是件大事,一般都会选个晴朗的下午,早早烧开许多滚水,然后把牛从牛棚里牵到一广场,几条大汉用绳套住牛四足拉紧。看这个架式,老牛知道自己命已不久矣,它不挣扎,不哀鸣,也不试着逃走,只木然地立在那,睁着颗大眼睛,叭塔叭塔地流眼泪。


泪水从眼珠的四周渗出,顺着眼角流下脸颊,一滴一滴地滴落于地,深深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哀伤。也许它在回忆自己的一生,看自己怎样从牛犊到壮牛年再步入老年,风里来雨里去,披星戴月劳累一生,不想今日却是自己的死期,而且是死于为之服条一生的主人手下。


当时我站起来的高度正好同牛头一样高,眼对着眼,那颗临死前哀伤绝望的大眼睛永远都不会忘掉。


但今天我主要是讲讲另外一双流泪的动物的眼,也一直都没有忘记,那是双北京小鸭子的眼。


当时我家养了一群北京小鸭子,大约七八只吧,刚出生时小鸭子的毛是金黄色的,一群毛绒绒的金黄的小鸭子,一摆一摇锒锒跄跄地行走于地,煞是可爱。


一段时间后,绒毛掉落,白色的成年羽毛慢慢长出,此时食量大增,喂的食物不足以果腹时,还未成年的小鸭子就钻出家门,去到村边水稻田寻食,糟塌了一些稻苗。不多久,一只鸭子被稻田主人打断了一条腿,受伤的跟着其它受惊的鸭子,拖着那条断腿,一蹶一拐地回到了家门。


优胜劣汰,这是自然界的规律,一只断腿鸭子,就是存活下来,其生长速度也会变慢,所以要提早杀掉,一是可以节省鸭食,二是现在还可美食一顿。


不过这次执行自然界规律的人不是自然界,却是我这人类。我展开双臂,把这群鸭子逼入墙角,在等其它鸭子都惊慌窜逃出去后,只剩下了这只行动不便的受伤鸭子在墙角抖索。


尽管逃生的本能是动物界的另一条规律,但这鸭子此时已放弃了逃的努力,当我上前要抓它时,只见那双无助的圆圆的鸭眼里噙满了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滴。


此时的鸭子还不知道我抓它是要杀它,还没有死的恐惧,它之所以流泪,应该是被同伴抛弃后的孤独无助,鸭子是群居的动物,见它趴在地正哀哀地看立在另一墙角的同伴,无声地流泪。


鸭子是在当天吃掉了,尽管主要吃的人不是我,但我也吃了点,而且还是我杀我煮的。想来我很残忍,但当时那样贫穷的日子,如何能不杀不吃?现在温饱了,也恢复了只有在温饱下才会不缺的“人性”,每次想起那只可怜的鸭子,想起那双流泪的眼,总是深深负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