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放手

舒红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半上午了。睁开眼，茫然四顾。弄明白了自己是在宿舍里，和衣躺在自己的床上，她如释重负。才慢慢记起自己在楼梯上迷糊过去了，朦胧中司机班的小韩叫醒了她，是他把她弄回宿舍的。那个楼梯在小二楼外面，三面悬空，如果当时不是小韩路过看到，不小心掉下去，可不得了。舒红暗暗后怕。

记得小韩还给她留了点感冒药，而且说第二天帮她请假，不用去上班。她干吞了两片药，又躺回床上，头还晕乎得厉害，全身也都不舒服，但她的心情很亢奋，因为，她知道，桑会跟她联系，她这段时间的折磨就要过去了。

他一定昨晚就看到了她的留言，看到的时候，他高兴吗？一定会的，他知道她是多么骄傲的人，她主动求和是多么难得的事。那次他们那样分手，他一定也非常难受。他会不会辗转反侧了一夜，等着今天一大早给她打电话？

桑得知她病了，在宿舍里，他会过来吗？看到她脸烧得红红的样子，知道她为什么病了，他会不会后悔得要死？他会说什么，做什么？他会不会开玩笑地扇自己的耳光，说些大人不计小人过之类的废话，请求她原谅？他大概还会拉着她的手让她自己捶他，他知道她捶得不疼的。如果他借机要拉她入怀，甚至亲她，她应该怎样反应？
她想象着他也一定非常激动，是失而复得的激动。这段时间的分离，对他的折磨，一定也不下于她吧？

错了错了，舒红在心里笑自己，不是刚想好了从此跟他只做朋友吗？不过也许，如果是他自己坚持，那又是另一回事。也许以前，一切都是误会了呢？她一边脑子里转着各种七八糟的念头，一边昏昏然又睡过去。

忽然之间，舒红见到桑。他们好像在一个校园里，要去两个不同的教室上课。可是舒红不想去。她说，“桑，不要走。陪陪我。”

桑说，“我不是一直陪着你吗？现在我们该去上课了。”

舒红说，“我不要去上课。我们去玩好不好？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陪我。”她抬起头，恳求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她就想和他在一起，一分钟都不想离开。好像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又好像担心这一走，就没有机会再见。

桑说，“我们该去上课了。乖，我们不能去玩。以后我陪你，好不好？”舒红不答应。她不相信他说的“以后”。她摇着头，用她的大眼睛请求他。

桑看看她，又看看表，他突然叹口气，然后深吸一口气，用胳膊圈着她，把她往她教室的方向推。他这样圈着她，有点类似于一个拥抱的姿势。他的下巴就在她额头附近，他的身体的温度传递到她的身上。她颤栗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了。她只觉得双膝发软，站不住，真想就这样软在他的怀里，让他扶着她，抱着她，让她不要倒下去。

如果她软在他的怀里，她知道他肯定也走不了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敢，或许觉得不应该。她只敢磨磨蹭蹭地，偷偷享受着这种几乎被他半拥入怀的缠绵。她多么希望这一段小小的甜蜜的时光能持续得长一点啊，呆在他的怀里，哪怕不是真的拥抱，也让她心旌神摇。

她的双颊发烫，呼吸急促，感觉自己像个装满能量的电瓶，噼噼啪啪地放着电，只等着一星半点的火星，就要燃成熊熊大火。终于，仿佛桑也感应到她的电力，他的唇轻轻地，仿佛不大情愿的落在她的额头上，然后他吻过她翕动的眼睛。他的吻渐渐积攒了力度和热度，继续向下。她也仰起脸，朱唇半启，迎接他姗姗来迟的热情。

在她屏息等待的瞬间，她听到门的响动，很大的动静，伴着说话声。眼前的影像消失了。 她费了好大劲，挣扎着睁开眼，才看出自己是在宿舍里，进来的是她的两个室友。是中午了， 她们还帮她带了饭，看她不想吃，就放在她床头了。

原来那些甜蜜的片段，不过是南柯一梦。她不大明白为什么梦里的场景是在学校，也许，潜意识里，她希望他们相识在学校这样纯净的环境里，想抹去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这些年，抹杀掉他们之间的鸿沟？还有，梦里的自己，好像比现实中主动多了。可是，却有着一样的心痛，一样的恐惧。也许，梦也不是万能的，现实总在不经意间钻进来。梦里那么清晰的对他的依恋，那种卑恭屈膝，仰他眷顾的感觉，让她失落和害怕。

她极不情愿地闭上眼，想重新回到睡梦中去，看以后的发展是否让她放心一点。断了的梦却再也续不上了。她睡得很不踏实，还零零星星地又做了几个梦，却都跟桑无关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睡了一天，出了不少汗，吃的药大概也发生了效力，她的头不那么重了，身上的酸痛也消散了。身体的不适减轻了，心里的痛却格外尖锐清晰起来，想躲也躲不了。

桑没有来，宿舍的电话也一整天都没有响过。

忽然之间，舒红明白，是时候放手了。从昨晚到今天，这一连串的事，从在馄饨摊边决定留言，在楼楼上的惊险，那个没有结局的梦，和桑一整天的音讯全无，加起来，终于让她相信，是冥冥中的某种暗示吧，放手，给自己一个干净利落的结果。

桑跟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无力把握。她几乎可以预见跟他在一起，她会饱受折磨，无论桑是否有意。原来她放不下他，是为了机缘凑巧的感动，而这些，不该是给自己钉上一个枷锁的原因吧？

是时候把他打包归挡，放入“故去的事”那一栏了。这个故事多少有点诡异，尤其那个让舒红难忘的破旧的废墟，是否可以贴上“聊斋”的标签？不过她是那个穷困潦倒的书生，而他才是那个横空出世的狐仙。陪她一段好时光，然后终究要回到狐仙的世界里去。忘了，那些书生最后怎样了？好像他们大多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在相遇的地方凭吊往昔吧？这样的结局该算不坏。

如果他们跟狐仙纠缠不清，则不光误了功名，搞不好夜半醒来，看到狐狸露出原形，吓得心智失常都有。那样的结局，就太糟糕了。

只是，这一段，还算不上一个故事。也许，勉强算一个故事的开端，如果，还有下文的话。

如果没有下文，这一段就只是舒红一段空虚的回忆而已，天长日久，恐怕她也不确信是否真的发生过。桑还记得她吗？和这些跟她之间的微不足道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