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

我在午后的阳光里孑然独行,那时,已有数不尽的人走过了小街。他们从很远的地方来,又到更远的地方去。我遇见一对夫妇,男的腿上还残留着许多的弹片,女人头发全白了,她曾是张学良一个秘书的妻子,几经离合,随这个男人到了这里,男人曾经是张部下的一个连长。他们来到这里后却再也没有离开。一个人的出生终老和死亡地,一定是有着不知的宿命。

小街是一个蛙声常鸣的地方,碧草青青,天空湛蓝,南盘江从小城一旁穿流而过,土地富饶而肥沃:是一副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光景。蜻蜓成日在柔媚如春日的暖阳里生长和飞翔着,来来往往的人们穿城而过,行色匆匆,他们走向远方,在偶然留宿小街的夜晚,听着田里的蛙声不能入眠,浅浅的月光也让他们无比思乡,他们不停地走,到远方去,却再也没有回来过。小街人来人往,石子铺成的路面磨得鲜亮而光洁。

我行走在小街,小街已经很古老,它辉煌的昔日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此时的小街,布满了灰色的尘土,犹如一个经过岁月风霜捶打的老妇,弯腰拄杖,皱纹密布的脸在风尘中不再清晰,抖落不掉的尘土布满小街,小街已不再铮亮。

在小街遇见你,街边的树还有点点翠绿,陈旧密集的房屋诉说着昨日的繁华。夕阳透过来,印在你的脸上和身上。我看到爱情仿佛夜空的星光,在破败的四周无处可藏。你只是一个过客,高原的阳光在你的脸上留下一些痕迹,一些灼痛。不知多年以后在北方的你是否想起,那条小街上你遇见的那个女孩子,不是因为高傲而拒绝你的爱情,只是因为对未来不能确定的恐惧。

灰色的尘埃纷纷扬扬,过往的列车拉响汽笛,激昂而悲怆。小街在列车的行走中颤抖,如秋风中的树叶。它一定想起了那远去的马蹄声,那曾经告诉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马蹄声。那时她还年轻,芳草绿色的头巾羞怯地遮着她一半的脸庞,一对明亮的眼睛惊讶地张着,惊奇于远处的脚步声。她看到了马的鼻翼呼出茫茫的白雾,带着青草温暖的气息和阳光的味道,旅人的脚步如清风,温柔地揉着她弯曲的腿。满眼的星星多亮啊,远处的灯光困倦地打着瞌睡。

在稻香和蛙声中,呼吸着清晨的空气,小街一直在等待着,等待一双和她一样明亮的秋水般清澈的眼睛,温柔地与她脉脉对视。她想告诉他在她心里珍藏的许多静夜的秘密。在等待中她渐渐地衰老,灰尘覆盖了她的眼,她的手,也淹没了她所有的秘密,她再也没有了倾诉的心情。有些话语,没有诉说的机会,因为没有知己。

春风象黑色的沙在某个夜晚盖过来,她没有任何的感知,或者她已老得不想再有什么感知。所有的花香都带着尘土的味道,一双怜悯的目光穿过远方,所有的爱恋都一去不回,变作落定的尘埃,覆盖一切,密封所有曾经的新鲜。期盼最终在等待中苍老了,沉寂如冬。

曾经下过一场罕见的大雪,折断所有的树枝。明媚的月光从破旧的窗棂上透过来把我惊醒,我看到昨夜一阵狂风,把老树连根拔起,它们枝叶狼藉。小街裸露在冰凉的阳光中,瘦削而忧伤,她等待的那匹马没有露面。

落叶,苹果树上的虫子,过往的身影,槐花的芳香从记忆中的园子里甜蜜地飘过来。走过小街,我不知道你将从何处来,到哪里去,我们是否可以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