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刘文茂君

没有下过一滴雨，看过去全是刺眼的阳光和跳跃在阳光里的灰尘，已经过了雨水的节令。前几天，一场突来的冻雨把繁茂的树冻伤冻死了，得到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两个月前你生病住院，是肺癌的晚期。接着就过春节，我第一次做主妇，管打扫卫生烧菜做饭接送父母，想等过了年去看看你。朋友去看你回来说，你已经不能说话了，白天昏睡，夜晚张着眼睛。

接到朋友的电话，下午是你的追悼会，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是过完年的初四五，在你住的小区偶遇到，你说家里来了不少亲戚，只中午有点时间请我们去吃富源小街羊肉。你要了许多菜，我们围着长条桌吃得不亦乐乎，哪里想得到那竟是我们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餐饭，是我们最后一次相聚，时隔一年，我们已经阴阳两世？

你是好友数学班的同学，好友跟你学简谱。厚朴，实诚，可亲，随和谦逊，温暖，没入人海再难找寻。我们组建文学社，谈起你最喜欢的作家卡夫卡，你极推崇：他写的真个的好。说话带着浓重朴实的乡音。期刊出了一两期，你让我写首小诗去填补一小片编辑的空白，凭栏望着夜空，我写了首关于星星的诗递给你。你转告我说，你弟弟是云大银杏文学社的社长，他看了我们的期刊，说只有那首小诗写得有点意思。你说起弟弟的名字，他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发音都很像：文茂，文沫。

刚刚工作的那一年闹学潮，你从东山乡下辗转到曲靖市，再到沾益县我在的学校。路途就得一天，我们坐在书桌前，你似乎有些忧心忡忡，关心时政变化到什么程度，那时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极冷静：中国社会是一个超稳定的庞大系统。陶罐破了，不能盛水，还要用绳子绑起来装五谷杂粮，运动不会导致一个什么结果。

多年之后，我和朋友在曲靖市里有了很安稳的生活，刚入冬，你邀约我们去东山，那里和富源乐平接壤，高寒山区，贫困落后，是你工作的地方，是你的家乡。我第一次去，比印象里更偏远，崚嶒的石头，险要的地势，森林茂密，道路已经有了极大的改观，城市里还阳光灿烂，走到那边就阴云密布。你已是家乡东山镇教管会主任，你长期在乡下工作，生活多坎坷，妻子常年有病，你找草药给妻子治病，又带孩子，又忙于工作，盖建学校，欠下不少债务。你请我们吃当地特色的鸡煮稀饭，带我们参观正在盖建的学校，你担任过好几个学校的校长，那些学校大多是在你手里扩建的，很多短缺的经费，都要你找人筹。和煤矿的老总干酒，赌你喝一杯就给一万，有次一连喝了三十多杯，走回学校，看到了学校的墙就去扶，老觉得墙就在眼前，可总是扶不到，跌了好几跤。朋友说你的身体生生让酒精毁了。你说没有法，这边就兴喝酒，不喝酒人家就觉得你不够义气，不够朋友，筹不到钱，学校的房屋漏雨，操场又坏了，不修不行。等不及上面拨款，好不容易等来的拨款分下来都不够用。乡下的学校穷，村民生活都很困难，太边远，交通不方便 ，生活不容易。

前两年，因为上学的孩子和生病的妻子都需要你照顾，你进城里住了，因为身体原因你多次写辞职报告，上级认为你太多次被评为先进，名校长，对当地教育工作贡献极大，打算把你调到城区教育局来任职，遇上教委领导几经轮换，总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来安排你。很多岗位都是有背景有来头的人，只有你是靠自己的心力和身体打拼来的，你一等就一年多，身体不好，晚睡，生活没有规律。照我们想，这年头大凡当过官的，哪怕只是在乡村里当过官，在有实权的教育界管理着几百名教师，哪里会贫穷如你呢？在城里的家，家徒四壁：床是用砖头支砌，一屋子草药，几个小凳子，一个吃饭的小桌子，可就是贫困如此，我们也从来没有听到你说穷诉苦，帮朋友，帮亲人，帮学生，妻子对你的慷慨多有不满。一起吃饭，你从不要我们付钱，也从来没有表现过缺东少西的样子，你是富有的，可依靠的，踏实安稳的，平和的。我们以为你既然已经有这样的名声，职权，威信，肯定不会缺少什么。你常年读的书，是各种各样的经典，不论谈到哪方面，医学，国学，教育、历史，天文、地理、风水、、、、你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识。

仔细想来，二十多年的时间我们总共没有见过几次面。可感觉你常在身边，不需要想起，仿佛你总在那里，不曾稍离。到某著名山庄去，那里的老总是你的学生，遇到某某，说起来是你的朋友，提到你，总会得到一番很好的招待，得到一份超常的尊重。一个做煤矿的朋友在东山，再过东山正是山花烂漫时，没有想到东山有那么美！想起在那里生活工作了三四十年的你，没有了你，东山是我们陌生的一个地名。如今见到东山，就想起你，仿佛东山就是你，你就是东山。因为你，偏远落后的东山显得如此厚重，丰富，也如此亲切，美好，每一个有着浓重东山口音的人，都让我们感到足够亲切温暖，都会让我们情不自禁的想到你。

四十多岁正值壮年的你在2013年春节正月初一去了，今天是正月初八，我们一大群人挤满了整个纪念厅，旁边摆满了你在任过、盖建过的学校送的花圈，你神色安详，永远地睡着了。送别你，我们将不复在尘世相见。你的兄弟说：你欠下的所有债务他将替你偿还。我想天堂一定要一个你这样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人去做一番事业，去开拓那些迷途，去温暖寒凉的世界。我们想念你，我们纪念你，所幸我们并没有失去你，你是我们失去不了的一个世界，你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