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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读东坡《寒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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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读东坡《寒食帖》   
hwarrens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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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少将

头衔: 海归少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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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时间: 2004/02/22
文章: 1961

海归分: 300128





文章标题: 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 读东坡《寒食帖》 (4526 reads)      时间: 2011-3-14 周一, 09:03
  

作者:hwarrensen生活风情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2011-03-14


国人其实蛮重视技艺的,所谓“家有良田千顷,不如薄技在身。”东至东海桃花岛,西到西域白驼山,北至黑龙江漠河,南到海南天涯海角,一技在身走遍天下。

江南人文汇粹,除了黄金屋颜如玉,读书做官,这技艺与中原或甘凉道上或白山黑水间也略有些不同。天朝历来“强本弱末”重农抑商,所谓“士农工商”的“四民”中商人一直敬陪末座。但江南除了士子会读书,经商风气却也从来没有给“抑”住过。范蠡破吴,携西子泛舟五湖,天然快活烟波钓叟之余,陶朱公囤积居奇,聚散皆宜,被后世奉为文财神。 所以江南除了靠体力的五行八作,泥木铁石匠,裁缝雕花油漆。。。,还有凭脑力的技艺。

比如,“绍兴师爷”。

记得当年鲁老爷子打笔仗天下无对。论敌们正经打不过他,就给他扣一顶“绍兴师爷”帽子,似乎绍兴师爷是啥见不得人的东东。其实从现代的观点看,绍兴师爷也就是律师或专职行政管理人,各级政府离了他们还真的没法运作。自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历代儒生中有不少象海归网的某些人,除了写些不着边际空话套话废话连篇的八股“雄文”,实在是百无一用,治实事一窍不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除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加上脑不能算,对数字毫无概念。有侥幸搏得一第的,就算让他治一百里小县,刑名钱谷,户口赋役,听讼折狱,循禁捕盗,。。。离了绍兴师爷还真玩不转。

另一项可能是宁沪杭金三角徽州苏南浙北一带尤其是浙商特有的 ——— 不知山西的晋商们没有这一项:所谓的“学生意”。记得当年老爷子和他的一帮子“学生意”的师兄弟们半斤绍酒下肚,说话就有些百无禁忌起来,于是就忆甜思苦,一个个都都红头胀脸的回忆“学生意”时老板如何如何,四季八节的,还有肥肥的红包,尤其当生意好的时候,干活也带劲。不象现在,就那么几块死工资。。。

学生意除了学待人接物工商管理外,也要学实际操作过硬的技艺。老爷子当年非得传授给俺的两手基本功是左手算盘右手字,据老爷子说走到那儿凭这两手也能混到饭吃。

俺从没在别的地方看过左手打算盘的,都是用右手打算盘,然后再用右手提笔写字,每次都要在算盘和笔之间转换,费时费劲。现在偶尔去卖音像书画的中国店,看到算盘,一时起兴,俺就会拉出两把,左右开弓“打百子”或“小九归”,“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去二,四去六进一。。。”大珠小珠落玉盘,秀给俺家丫头看看 ——— 没想到爹地居然还有这一手啊,哈哈。。。

左手算盘右手字省事省时高效,不过这左手算盘好象也就不过如此,比不上右手字的博大精深。老爷子当年常说的一句话是“字是招牌口”这和“字如其人”不谋而合。老爷子教俺练字还有两讲究:一个是必得练毛笔字,毛笔字练好了,其他啥笔都收放自如。还有就是要练大字。能大自然就能小。这让俺确实得益不少。2007年回国路过北京,一天俺去颐和园寻旧梦。那天甚冷,昆明湖上结了一层薄冰。湖边有一帮老先生秀书法,手里拿的是扫把般的布条卷起来的笔,蘸着清水在地上写字。真书,行草,八分,北碑。。。皆有。其中一位老先生写太白《清平词调》,“云想衣裳花想容。。。” ,字字儁逸娟秀,笔法灵动,与词意极得相匹之妙。俺也一时起兴,讨扰老先生一把,借过大扫把,“横扫千军如卷席”,酣敞淋漓,大字之妙,确是有钟王小楷无法比拟处。

俺当时还自以为悟出了一个练字的法门:那就是读帖。中国的大多数传统玩意儿都讲究个悟性。禅宗有渐悟顿悟。诗品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神韵派论意境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杨露禅身体单弱,凭天分凭悟性却练成了“杨无敌”。书画武功,参禅求道,最后似乎都归到一个悟字上。那时俺临帖之余,常常会独自坐着,摊开一本玄秘塔,多宝塔,九成宫,或张猛龙,张黑女,。。。等会儿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到字的走势动态和间架布局。比如王右军,梁武帝赞之为“龙跃天门,虎卧凤阙”,唐太宗赞之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这感觉光临帖恐怕是找不到的。读几遍《兰亭序》,再心里默一遍,就如金庸描写石破天在侠客岛读“侠客行”,每个字都活了,那龙虎的气势就出来了。

姜夔善音律,所作词都能唱,佳句叠出。但宋词婉约蕴藉者多。大概除了少数几位如苏东坡辛弃疾陆放翁,很少有唐人气象。但偏偏就是这个温柔的白石道人却批评唐人书法 “应规入矩,无复魏晋飘逸之气”。当然他说的是真楷。要论草书,唐代的张旭和怀素可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据说怀素和颜鲁公论书,怀素说如“折钗脚。”鲁公说“何如屋漏痕?”怀素不禁叹服:“老贼得之矣!”。这“如折钗股,如屋漏痕”的神韵,大概又非读帖不可得。

不过后来俺发现其实俺只不过又把轮子发明了一次而已。其实读帖自古以来早已是成法。黄山谷论书就有所谓“古人学书不尽临摹,张古人书于壁间,观之入神,则下笔时随人意。”不过即使如此,读帖还是令我大有收益 ——— 尽管我不能声称宣告俺的“发明权”了。尤其是现在,很难有整时间临帖了。有空时读读帖子,真还是兴味无穷的。

前一阵子有朋友送我一本蒋勋的《苍凉的独白书写:寒食帖》,读帖之余,心下颇有感触。《寒食帖》被元代书家鲜于枢评为“天下第三行书。”天下第一的《兰亭序》大概各门各派都服。



有意思的是,王右军被尊为书圣;《书断》称赞“右军开凿通津,神模天巧,故能增损古法,裁成今体,进退宪章,耀文含质,推方履度,动必中庸,英气绝伦,妙节孤峙。”但历经天灾人祸,至今竟然没有书圣诞真迹留存。就是《兰亭序》今天也只能从后代书法名家如唐代的褚遂良、虞世南,元代的赵孟兆页,清代的八大山人的临摩中窽见书圣风采了。

至于天下第二的《祭侄稿》,恐怕有些见仁见智了。



鲁公端方凝重,所以能悟出“如屋漏痕”的书境。而《祭侄稿》所祭的颜季明, 是颜真卿哥哥颜杲卿的儿子。父子英烈,为海内百代景仰,文天祥《正气歌》有句“为颜常山舌”可为历代忠贞报国之士心声。这些都有可能让人们觉着《祭侄稿》胜过《寒食帖》吧?我个人觉着两者是一时瑜亮,实在难判高下。

《寒食帖》是苏东坡在“乌台诗案”后被贬黄州 (今湖北黄岗) 团练副使,实际上是被软禁 (本州安置,不得签署公事) 后的第三年寒食节所作。



蒋勋国学根底是相当的好。他对书画鉴赏知识的介绍,对历史背景的描述,都非常精当扼要。尤其对苏东坡书法特点,《寒食帖》的文彩风韵,布局结体。。。的描述不时有精彩的神来之笔。苏东坡书法起手学二王,中年后博采颜鲁公,杨凝式,李北海诸家之长,自成一体,为北宋四大家(苏黄米蔡)之首。骤然一看,苏东坡的真书和颜鲁公的蛮象的,都丰腴雄浑,结体宽博,字形方正,间架开阔,笔力劲健。细看之下,鲁公方正端严,字如其人,所以有“如屋漏痕”这样的笔力,读颜鲁公帖子时,似乎都能感受到力透纸背,似屋漏痕直入墙壁的凝重。苏东坡天性豪迈,豁达宽厚,崇尚自然。据蒋勋书里说,苏东坡写字甚至不悬腕,所以字左秀右枯。而且东坡喜用浓墨,字体饱满中见灵动飘逸,这和鲁公又大不一样。如果说鲁公是真体内充,积健为雄,那苏东坡是行云流水,豪放逍遥,天然风流。

苏轼的脑袋大概是中华民族几千年历史上少数几个伟大的脑袋中的一个。记得金庸曾借黄老邪的口,说聪明人一法通万法通,文韬武略, 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兵法武功,医卜星象,。。。无所不能。俺想想苏东坡大概差不多。要论立言,文章诗词雄视百代,有宋一代大概没有能出其右者。要论立德立功,苏东坡正直公正光明磊落,在新旧党争中不阿附权贵。苏东坡历任数州太守,在地方官任上的赈灾救荒,兴修水利,整饬军纪,发展生产。大概当得起“治世之能臣”这六个字。我每次回杭州,总要到苏堤漫步,勉怀先贤当年疏浚西湖,以葑泥筑堤,利在当时,功垂百代。杭州的苏堤名头特大,其实苏东坡还在许多州县留下了“苏堤”。比如徐州苏堤:熙宁十年(1077年)8月21日,洪水直扑徐州城下。苏轼领着阖城军民 “备畚锸,蓄土石,积刍茭”,并急调五千人加固城基加高城墙;还在灾情最为险峻的城南修筑了一条防洪长堤,“首起戏马台,尾属于城”,全长984丈。刚刚修筑好的长堤及时挡住了凶猛而来的大水,保一城安定人民平安。徐州人感念苏轼,至今仍以“苏堤路”命名在原防洪大堤上修成的道路。

苏东坡守州郡时为能臣,道德文章为百世楷模。其他诗词书画在中国历史上当也能进前十。前人有讥笑东坡不善音律,所作词不协律,“以诗为词”。其实并非不能歌,只不过天性豪放,不喜剪裁以就声律。《历代诗余》记载晁说之 (以道) “绍兴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酒酣,自歌《阳关曲》”。所谓“东坡每事俱不十分用力,古文,书,画皆尔,词亦尔。”这就是所谓的“天分”吧。这些都是正史可考的。我还想发挥一下想象的,是苏东坡的武功。

历史上有些文人同时也是武功高手。只是文名过盛,武功倒反而不得彰显了。李白喜纵横术好任侠,善击剑。《侠客行》:“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显然有亲身体会。陆游“少年射虎南山下,恶马强弓看似无”。后人考证陆游精剑术,善射 ,射虎确有案验。无独有偶,苏轼《密州出猎》也有射虎记载:“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大概也不只是泛泛虚词?

苏东坡出生在四川眉山。四川武功博大精深,峨嵋和少林武当共执武功牛耳,而且峨嵋派武功有许多独到之处。俺少年时喜寻幽探奇,略有所遇。其中最有意思的两位,都偶遇于杭州。一位是练“金刚禅自然门”的,还有一位是练“峨嵋十二庄”的。后者一字一庄,“ 天地之心,龙鹤风云,大小幽明。”相传是南宋末年峨嵋山金顶光相寺白云禅师所创。这比苏轼晚了许多年。但武功有承前启后师承传授,苏轼那时候峨嵋派武功独步江湖也是可能之事。“峨嵋十二庄”比较低调,但据那位同道说是峨嵋绝技之一。俺当年只是学得些皮毛的皮毛。据俺极初浅的感悟,和其他门派相比,峨嵋十二庄似乎能把周身一些细微平时很难练到的肌肉韧带都给练到了。这点似乎和瑜伽颇有相似之处。比如起手“天字庄”第七句口诀“再将左右任分腿”有所谓“腿下八法”:从 “凤点头” 再内外转太极圈,点的头和转的太极圈竟是踝关节!其他拳法很少能练到这些关节韧带的。俺后来发现这招在旅途中特有用。舟车劳顿之际,起“搜档腿”,变“海底针”,再“凤点头” 再内外转太极圈,左右腿交换练上几式,拉伸肌腱,特别提神解乏。

要说怀才不遇,苏轼可能是少数几个极有才却又极坎坷的。无论诗词歌赋,武功书画,还有治事理政,苏东坡都是少有的天才。当年苏轼兄弟中进士,仁宗喜得宰相才。但以自己老迈,所以留给子孙。到了仁宗孙子神宗,苏轼却命途多桀,陷“乌台诗案”,几乎丧命。以后屡屡被流放,一直到了当时岭南烟瘴最盛的极南之地海南岛。但他一直保持豁达乐观宽容的心态,而且积极努力有所作为。这让我倾倒佩服。蒋勋的书对《寒食帖》讲评精当,是值得反复读的好书。但白璧微瑕的是,他可能太过于关注《寒食帖》本身,过分强调其中“空,寒,破,湿”的意境。以俺浅见,东坡天性豪放率真,这苦寒心境不过象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天空中偶尔飘过的几朵雨云,须臾雨散云收,又是月白风清,白露横江,水光接天。读《寒食帖》前后的《前后赤壁赋》,《赤壁怀古》,似乎和先贤一道侣鱼虾而友友麋鹿,桂棹兰桨,击楫中流。江上清风,山间明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如冯虚御风,羽化而登仙。

作者:hwarrensen生活风情 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上一次由hwarrensen于2011-3-14 周一, 11:26修改,总共修改了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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