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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有关沾益

老涛
[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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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少校
声望: 讲师
性别: 性别:男

加入时间: 2007/04/11
文章: 82
来自: yun nan
海归分: 26141

标题: [原创] 有关沾益 (1345 reads) 时间: 2010-6-17 周四, 18:22

作者：老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有关沾益

沾益很远，初中时候，从曲靖走路到沾益的飞机场，大约是十一公里，要走好几个小时。初中班主任王大森师很在乎这种远足，用他的话说：可以磨练意志。

沾益飞机场是抗战的产物，国民政府内迁后，云南从偏安一隅迅速变成后方重镇，曲靖、沾益地处滇东交通枢纽，重要性自不必言。1938年机场开始修建，当年基本建成，后来又经过两次扩建，成为抗战生命运输线“驼峰航线”上重要的物资中转站。这一切当然是后来才知道的，当时，我们就是为了证明我们将来会成为意志坚强的男人和女人而去接受那种几近残酷的训练：沿着公路和铁轨，走到早已空无一人更不要说飞机的“机场”，休息打尖，再走十一公里回来。
两旁的风景继续单调着，加上接近崩溃的身体，有的女生走哭了。

我年龄更小一点的时候，我母亲下放西山时候教过的一个学生结婚，婚礼在沾益。记得我们是被母亲单位的敞篷马车-----拉车的是两匹高大的骡子，一路喷着响鼻----拉去的，辗转到离县城不远的农村，酒席已经在村里平日里开大会用的大土坯房里摆好，新郎新娘站在众人面前等着大家拍手祝贺。记得新郎是一身“姑爷蓝”中山装，比天蓝更蓝一点，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还戴着一顶同色的帽子；而新娘，好像穿着大红的上衣和白裤子，跟现在怀旧题材电视肥皂剧里面的女主角比较像。这些都模糊了，眼前最真切的是一堆菜，就是俗话说的“八大碗”：黑皮子、酥肉、凉拌三丝、豆腐、千张肉---之所以记得住，是因为那是绝不丰饶的少年时代里少有的丰腴的味觉回忆。

之后的沾益记忆是温暖而潮湿的，因为这段记忆的中心是一大片蓝色的水面，浪头轻轻拍打着黑黑的岸边，岸上是一串一串的红色跳跃的火把果和低矮的松树，以及少男少女飞扬的笑声。时间在奔驰，记忆从极度青涩的初中来到了朦胧欲醒的高中，那些被濡湿的片段都叠印在一个叫“花山”的地方：离曲靖四十六公里，一个不动声色的湖，少男少女一共若干个，骑着自行车一路飞奔，像长着大翅膀的天使。阳光如金线穿过摇曳的树叶，风子弹般掠过耳际，我们比风更快；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微雨燕双飞，但不是落花人独立，年轻的脸对雨有着近乎天然的热恋，一任雨点乱落，一任时间飞溅。天高云淡，若有所思，少年心事，涣涣散散：所谓浪漫，就是年轻换了一种说法。

有的女生不会骑车，跳上一位男生的单车后座，很自然，男生天然就有把她安全送到家门口的义务。一般事先当然是有沟通的，半明半暗，半遮半掩，就算心中互有好感，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直白。直到那个女生跳了上来，娇喘吁吁，暗香盈鼻，以及那隔着轻衫传出来的青春的信息----心如鹿撞，埋头猛蹬，多大的坡也不在话下啊。就出了这样的状况：一个男生一阵狂蹬快要脱了气好不容易上了一个陡坡，觉得后面轻了，回头一看，后座上的女生没了，赶紧回头去找，人家正在半坡上哭呢；上坡太专注，人掉了都不知道。以上事件必须发生在花山及其附近，方不枉了那段人生最好的时光。文艺片不都是这样的吗？十七岁的单车，载得走多少，少年闲愁？

我大学毕业回到曲靖工作的头几年，因为有一个少年朋友在花山一个中学教书，去的次数就多起来。一次是天黑之后突发奇想，我与另一朋友起意去花山，下着雨，班车堵在半路，我们下车在雨里走，

好不容易碰到一辆货车，爬上车厢，拉开车上的篷布避雨，篷布下面是一大堆洋芋。我们就跟着洋芋一起，半夜到了花山的那个中学。另一次，几个昆明的少年伙伴也找到了这座藏在山里面的学校，白天我们爬山、玩水、吃菌子、吃花山出名的羊肉，晚上，我们就着啤酒唱歌，说些少年故事，有点兴奋，有点茫然，不知道生活之车会把我们载向何方？旧友星散，一个留在了曲靖，一个去了北京，几个现在跟我在一个城市，还有一个，丢下我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永不回来了。所谓青春，就此落幕。然而那一场游园惊梦，早就进入到有关故乡的段落。

故乡还在舌头上，这就是我为何在离开曲靖十五年之后，仍然把那里当做家乡，并一直钟爱那些最草根的食物。沾益有辣子鸡，我曾经在另外一篇文章当中这样写：“辣子鸡来自民间，简单甚至草率，有着一种草莽的天真，正是我生活多年的滇东北的样子，循着舌尖上鼓荡着的暴烈的滋味，我可以越来越靠近滇东北的日常生活。”沾益有黄焖、红焖羊肉，最出名的当属花山镇的几家，羊肉带皮，汤色红艳，味道鲜美而霸道，有彪形大汉执金戈唱大江东去的意思，清淡的人不敢问津。我也曾写到过：“印象最深是一个冬天，在沾益某地吃羊，外面大雪纷飞，席棚半敞，雪花甚至飘到了热气腾腾的锅里，而白酒已经在肚子里点起了一束小火苗。像我这种不求上进的人，这个时候就会这样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沾益有水库鱼，那是以前那个农业时代留给我们的不多的礼品，鲜甜细嫩，惊为天外美食。沾益有菌子，我在这里吃到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组合是：黄焖羊肉加杂菌：从山上采来的各种无毒的菌子，一次性倾倒进热气腾腾的羊肉锅，煮十分钟以上，开吃------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绝味吗？词汇是不够用的，口腔和舌头才有最终解释权。

其他有关沾益的记忆都成碎屑了，捧都捧不起来：在街上碰到一个多年未见的相处淡淡的人，他居然还一口叫出了你的名字；经过某一个灰灰的建筑，意念上恍惚间似乎很多年以前来过，记忆却并不提供支持；在沾益的某个饭馆吃饭，直到那个被称作“假姑娘”的清秀的厨师走出来，你才发现，原来这还是你若干年前就来过的地方，这时你就认出了墙上的那张年画，还是若干年前的那一张。

几个星期以前，受邀去沾益，从曲靖出发，沾益县城就在咫尺之间，路两边的房子，精致、新鲜，就像刚生下来的鸡蛋。经过县城去海峰湿地，大旱之后，湿地没有了宣传画册上的甜蜜和精美，牛在原本应该是水面的地方吃草，我们坐在原本应该是水底的地方说话。只有等雨季了，雨下来就好了，到时候你们再来，才知道有多漂亮。当地的朋友说。晚上在沾益的大坡，吃的是盼望已久的黄焖羊肉。当绵软而带点弹性的肉块被牙齿咬开，当霸气十足的香和辣在口腔里集体爆炸，当苗家女子的敬酒歌唱了起来，当土法酿制的白酒在胃肠的底部制造了一场火灾-------所有已经碎屑了的，就如同拼图游戏中的小块，又纷纷被拼回了原处。
生命充满偶然，骰子一掷，剩下的事情你就基本无能为力。偶然生在曲靖，偶然跟一个叫“沾益”的地方发生联系，偶然经过县城，到华山，到海峰湿地，或者到其他不管什么地方，偶然在这个被世界杯包围的2010年6月中旬的下午，写了以上一堆字。

还要说说马熊山。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独自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一段时间，每天爬到马熊山的山顶，远眺，然后回来，坐在房子里写诗，写完一堆之后，他就回去继续过他的日子，喝他的酒，写他的诗：所以马熊山应该是一个适合长期发呆的地方。我到过马熊山的山顶，那里气象很大，眼前无限辽阔，将远近风物一起揽入怀里。山脉逶迤，长河如练，你觉得自己也大了许多。我写了一首短诗，最后的一句是：

远处是福音塔上的钟：
我一动心，它就响。

作者：老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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