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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老尹(2)

老涛
[博客]
[个人文集]

头衔: 海归少校
声望: 讲师
性别: 性别:男

加入时间: 2007/04/11
文章: 82
来自: yun nan
海归分: 26141

标题: 我的大学:老尹(2) (2071 reads) 时间: 2007-7-30 周一, 03:33

作者：老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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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正在过去，以很多琐碎的事情作为疲惫的背景，恍恍惚惚的心情像搁浅的鱼，费力地维持日渐稀薄的生气；往事之河，开始时经常汹涌澎湃，接着沉渣泛起，接着涟漪朵朵——一切都将归于最后的波澜不惊。学物理的去开医院，在这个全民皆病的时代想不发财都难——对了前几年有一个省出了个大夫村，全村只要会喘气说话的都成了专管下三路疑难杂症的“下三路主任”，在他们嘴里只要是个人就会得什么衣原体支原体感染，往电台电视台的话筒后面一坐，就把全国人民肚脐眼以下的事情全管上了，有一次某省会城市开展突击性的医师执业资格检查，在三楼以下“看病”的主任们全通过窗子走了，三楼以上的没有办法，将厕所门反锁，打死也不出来——好象扯远了点是吧？一个诗人现在成了他所在厅的领导报告专业起草人士，多年的文字锤炼在领导的唾沫堆里找到了知音，问题是这个厅有一正一副的讲话稿都归他写，这一正一副的口气、做派、包括常用语都要琢磨透，而且还必须通过恰当的措辞使人们不至于认副为正或者以正为副，这可不是三两天就能达到的；还有一件必须得做而且必须十分巧妙地去做的事情：有意留出一两处半明不暗的破绽让领导劳动尊笔，以显“领导就是比不是领导的高明”这一判断绝对放之四海而皆准。诗人说这是他的不传之密，因为我们俩好他才说的。等我哪天一不小心当了领导，我一定让他给我准备我的发言。我在一首诗里写道：“火车来自光明的昨天/在预先设置的地点/放下一些人/带走另一些”我记得是在北方一个寒冷的冬夜写的，当时我在一列行驶中的火车上，硬卧车厢里的人都睡了，我坐在走道旁的小凳子上，车窗明明灭灭，人与事在这个夜晚不停地在心头闪烁，欲罢不能。老尹们在干什么呢？

通过朋友的介绍，老尹进了一家号称全国发行的总部在北京的行业报纸，干起了他以前最不待见的活：记者；记得他说过记者就是造谣的人，如今他也上了这条船。据他说，写不写稿子是次要的，关键是能拉到广告或者拉来专版，也就是出钱发的大块头文章，一般以某地父母官或者某行业老总的“工作照”为标志，内容无外乎“东风杨柳万千条”、“形势不是小好是大好”、“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之类，放着胆子去写，想出事也难。一开始老尹说这事容易得很，只要把国家级的招牌打出去，想登广告、想露脸的人多的是。他不知道，在他消失在现实生活中的这几年，世道已然大变，所谓“国家级”遍地都是，谁也不会太认真，太当回事，哪怕几千块钱的小广告也要低声下气求人家，老尹怎么受得了？所以很快就没干了。又跟大学时代的朋友一起做“文化事业”，其实就是写个歌功颂德的电视专题片，借个摄象机借个摄像拍上一天半天，花钱在电视台的非黄金时间播出一两次；要不就是给个什么产品拍个广告，都是小公司小品牌，当然精致不到哪儿。这种活儿也不容易找，做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也没干多长时间。后来就听说他跟个女人住到了一起，女的做小买卖，他写诗。说女的是他的一个多年的崇拜者，不计较他的人近中年和身无分文，老尹也戒了白酒，实在馋不住就喝点啤酒，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老尹终于可以安顿下来了。

以后的将近一年时间没有见面，不是因为忙，而是因为太闲了；如果过去我确曾相信过太阳每天都是新的，那么现在我知道了，其实太阳每天都是那一个，生活里也没有什么奇迹或者奇怪在前面等着，我们重复着昨天的生活，一代人重复着另一代人的昨天，真的是太阳底下无新事。这种想法使我宁愿把每一件能拖过去的事都拖到那个表面上永远没有尽头的“明天”。一年就像一天，太阳底下无新事。

再次接到老尹的电话是一个夜晚，已经过了十一点，当时我在一个朋友家聊天，电话那头老尹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像从一条幽长阴暗的管道另一头传过来：“你赶快来XX路，晚了要出事。”我们大学时的宿舍就在那条路上，我跑下楼，朋友家住的地方很偏，好半天才打到一辆车，等我赶到那里，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他在酒吧最暗的角落一条沙发上斜着，地上一堆啤酒瓶，怀里还抱着一瓶刚打开的，嘿嘿地笑：“喊你来喝酒。”我真想发火；酒吧老板是个小姑娘，很不耐烦：“你赶快把你的朋友带走，我们要关门了，不然这里恐怕要被他砸掉的。”地上真地有好几个碎了的酒杯。我把他硬拉出酒吧，在烧烤摊上找了个离人最远的地方坐下，他什么也不吃，用嘴咬开啤酒瓶就仰起脖子喝，一气灌下一瓶，然后看着我嘿嘿地笑：“我搬出来了，她要跟我结婚，我只有逃。”我能说什么呢？喝到半夜，他说要走，起来摇摇晃晃走到路中间，背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我漫游在星星之间，我深知/即使他们都暗淡了/你的双眼仍能亲切地闪烁”完全没有来由的，我想起蒙塔莱的几句诗。

不久他进了一次派出所，是老韩告诉我的，他是老尹最好的朋友，他跟老尹一起在派出所呆了一夜，之所以进去是因为老尹把一个酒吧的好几样东西给砸了，因为人家看他喝多了怕他闹事不愿再卖酒给他，而老韩已经醉了睡在沙发上，等他醒过来已经是一片狼籍，警察也到了。老韩说警察对他挺好的，让他在屋子里的长凳上过了一夜，而老尹则被铐在院子里，警察说他“态度不好，不老实。”老韩说，长这么大，他头一回进去。

转眼就是一个新世纪了，许多人希望新世纪能给他们带来好运，女人为了有个“千僖宝宝”不惜进医院划肚皮，还有人说“等到二十一世纪，哼。”好象“二十一世纪”就跟“芝麻开门”一样，可以打开阿里巴巴的山洞，一切美好立刻喷涌而出。我记得小时候在学校里老师说：本世纪末我们国家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当时想，这本世纪末怎么还不到来呀，到时候不知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如今“本世纪末”已经来过了，又走了，新的世纪开始了，可生活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一代人过去了，一代人又来了，大地依然存在，太阳每天照样升起。”你看，海明威上个世纪说的话，用到今天依然十分合适。

新世纪老韩告诉我，老尹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要出家，已经找了个皈依师，就要到一座名山去了。老韩说也好也好，我说也好也好，听到的人都说也好也好，这个十万丈红尘恐怕真地不适合他，将来能够得道也说不定。

我跟一个也认识老尹的人说起来，她扑哧笑了：说什么呢，前天我老公他们大学同学聚会，老尹还去了。我讲给老韩听，说我们找找他吧，老韩沉默了一会说，算了，他打那个电话，可能就是不想让我们再找他。我也沉默了。

我进大学没多久，有一天我、老韩和豆壳一起骑单车去山上玩，那是十月，大地最丰满的时节，金黄的树叶像被香甜的风擦亮的金币，

天空高远如一个干净的梦。豆壳站在山顶上大叫：“爬上来，你就是我的女人！”那是他小说主人公说的一句话，老韩呼喊着：“老尹兮归来，东方不可留，西方不可留，老尹兮归来！”我们下山的路上，有个盲人说要给我们摸骨算命，我们说算就算，有什么呀。他摸了豆壳的手骨后说，你读书是不会有多大前途的，做个文书都不行；他摸了我的手骨后说，你读书还是可以，以后做个小队会计不会有太大问题；他摸了老韩的手骨后说，你是最成器的，可以去大队里面当会计。

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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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4、2、13一稿


作者：老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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