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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德显到李犁
□张晓舟/文《财经》网络版 <SumPeriods> [2007-12-29]
当选为年度美国田径最佳教练的李犁
刘翔和约翰逊的对决是去年田坛的焦点之一，而李犁出任美国田径男队领队无疑将中美田径的争夺升级。
一个中国举国体制的受害者，一跃成为美国大学体制的受益者。而从王德显到李犁，邢慧娜也将见证从一种体制到另一种体制的飞跃
现在人人言必称李安，但有几个人知道李犁——另一个横跨中美的成功者？
假如我把李犁列入年度中国体育人物榜，可能会有争议：人家可是美国的教练啊。但假如选的是郎平似乎就没多大争议，即使郎平始终执教国外，即使她率美国 队击败中国队夺冠，她仍然是中国体育史上一个永恒的象征，也是20世纪80年代一个不可磨灭的精神符号，大家还是把她当自家人。
至于李犁，连郎平都没听说过他。还是8月在科罗拉多州斯普林斯的美国奥林匹克中心采访时，我告诉郎平，有一个叫李犁的人和她一样在美国执教，而且还成 为年度美国田径最佳教练。在大阪世锦赛上，李犁一手培养的拉加特勇夺1500米和5000米两枚金牌，美国选手终于打破了非洲选手多年的垄断。
国内很多报道只说李犁是“华裔”，殊不知拉加特的这位恩师居然是一个20世纪80年代初期在全国田径赛场名落孙山的不入流的四川中长跑选手。当年的李 犁在国际赛场上只能遥望塞巴斯蒂安•科的背影，而如今，当塞巴斯蒂安•科已成为伦敦奥组委的领头人时，李犁也从一个中国三流运动员成为一个美国超一流教练 员。郎平带美国女排成功算不上奇迹，因为她本来就是女排这一项目的代言人和灵魂人物，而李犁作为一个中国落后项目的落后选手，本来在早早黯然退役后只能改 行另谋生路，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留学美国不单学成一口流利英语，还重新杀回了自己熟悉的中长跑领域。
这不仅仅是从三流运动员到超一流教练员的飞跃，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体育体制之间的飞跃——从中国的举国体制到美国的大学体制。
李犁在美国成为多所大学之间的国际游击队长，从华盛顿州大学到明尼苏达州大学，又回到华盛顿州大学，然后又离开，最后扎寨安营于亚利桑那大学。该校位 于亚利桑那州第二大城市图森、一个著名的空军基地，因为李犁的到来，又成为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美国田径基地。图森离墨西哥仅100公里，长满了仙人掌—— 李犁在美国孤绝、奇异而又强悍的成长正如同图森的仙人掌。
另一个奇迹是李犁竟然被任命为美国田径队的领队！2007年9月的大阪世锦赛，他在教练和领队两个岗位上双赢。美国田径协会将领队要职交给李犁，当然 也考虑到在北京奥运会上一个中国人在公关、后勤及其他各项准备工作有先天优势，但首先还是李犁的业务水准和人缘无可挑剔。
李犁的传奇故事现在又有了新篇章：雅典奥运10000米金牌得主邢慧娜将于新年前夕赴美，到图森正式拜李犁为师。2006年，邢慧娜曾在李犁手下训练 了两个月，但因为伤病原因基本上无功而返。就在国内业界由此质疑李犁的美式训练后管理方法并不适用于中国运动员时，田管中心和邢慧娜再一次的选择却说明了 他们对李犁的绝对信赖。而且这一次训练将比上一次多一个月，可以说李犁已经不只是客串，而是正式成为邢慧娜的教练，取代了以前王德显的角色。他将帮助离开 王德显又经历伤病打击、已经整整一年几乎没有参赛的奥运卫冕冠军重新向奥运金牌发起冲刺。眼下，女子中长跑的夺金新热门是薛飞，邢慧娜状态甚至连达标都算 不上。王军霞有“东方神鹿”美誉，而邢慧娜一直是“东方黑马”——她2004年那枚金牌是意外惊喜，在外界普遍不看好她能卫冕的情况下，或许她会在李犁的 指导下又一次后发制人，后来居上。
在这里我不得不先说明一件常识——因为体制和观念的天渊之别，一个国家的常识往往会变成另一个国家的怪事——否则，有人甚至可能会以为邢慧娜“叛逃” 了。实际上，李犁既可以继续指导拉加特等美国选手，也可以执教邢慧娜，同时仍然担任美国田径队领队。美国体育并不像中国时时刻刻都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国家 队，一切都围绕国家队来转。美国的国家队仅仅是为大赛成立，并非常设。因此，李犁只是在大赛时——比如2006年雅典世界杯和大阪世锦赛——才是领队，平 常只需要为大赛做一些前期准备，但不必每天忙得团团转。请注意，他的正式工作首先是亚利桑那大学田径队教练，而不是美国田径队领队。
一个美国教练兼领队为中国训练奥运选手而且还是具有争金实力的奥运选手，以我们爱国为本的眼光和举国体制的角度来看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美国人看来却 不值得大惊小怪，因为美国体育是大学体制。这不是一个爱不爱国和爱多爱少的问题，而是一个“以人为本”的问题。以人为本，比以国为本重要。
以人为本的观念具体贯彻到日常训练必然和举国体制的“家长式”管理模式有天渊之别。以中国“严师出高徒”的传统观念，实在无法理解李犁每天只在一两个小时的训练课上与选手见面，到了休息日根本不见的宽松管理。
李犁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曾说：“在美国，中国式的管理是不可思议的，我的管理很简单，基本上就是不管。”他指出中国体育举国体制的问题所在： “达到一定目标后，运动员似乎就找不到训练和比赛的动力。这种高强度、大训练量的模式的确出过成绩，但不能长久。运动员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失去了比赛的动 力，甚至在取得成绩后会免不了考虑：‘我已经成功了，为什么还要拼呢？’中国田径里真正达到世界高水平之后，长的话三四年，短的话一年就下去了。很多年以 后，当我回头看自己的运动生涯，23岁时我就觉得自己是老队员，已经练不下去了——想想这是多么可怕！”
李犁并没质疑中国田径的训练水平，对孙海平以及田管中心甚至时赞扬有加，他质疑的是训练观念——应该是整个体育观念。他认为，单从训练技术说中国已相 当不错，如果光谈如何提高训练水平之类的话题，是治标不治本。李犁所说的“本”应该就是“人本”。他说：“关键是这种体制让运动员找不到训练的动力。而在 取得成功后，哪怕在教练不管的情况下，国外运动员依然很想练，很想赢。”
谁也无法预测邢慧娜的前景，她的身伤已好，心病却未愈——王德显事件打击了她的自信心，现在她必须彻底扔掉王德显这根“拐杖”，真正独立地站起来，跑 起来。我们都知道王德显刑罚般的训练管理方式，都知道他的鞭子的厉害，这就是举国体制的反面典型：一个凶狠的挥舞鞭子的牧羊人。他与驯顺的绵羊，正是一个 愿打一个愿挨。如果不愿挨，那只能一拍两散。而李犁作为一个“放养”者，提供了另一种选择。
一个中国举国体制的受害者，一跃成为美国大学体制的受益者。而从王德显到李犁，邢慧娜也将见证从一种体制到另一种体制的飞跃。她未必能重新赢得金牌，但至少不必再沦为金牌的奴隶。
在接受《体坛周报》采访时，我注意到李犁谈到邢慧娜时连续用了“尊重”、“佩服”乃至“尊敬”这样的字眼。让运动员首先成为一个健全、健康、独立的个人——这就是为什么李犁说中国田径的问题不是训练技术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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