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文并图
 
罗沛霖院士


 
    罗沛霖是中国科学院资深院士、中国工程院资深院士及电气电子工程师学会(IEEE,国际)终身会士(特级会员),获授2000年中国工程科技奖。


  但在很多年里,我只知道罗沛霖姨父所从事的是与我的姨妈,还有我的双亲,我舅舅舅母完全不同的行业,那时对“电子”一词,陌生而神秘。直到有一天,我正在姨妈家翻看蔡若虹的遗作《赤脚天堂》,姨父走到我面前,主动对我说:“在延安时,我还请蔡若虹吃过馆子,是你妈妈从昆明来信介绍我认识了他。”我很惊讶而幼稚地反问:“延安还有饭馆吗?”“有,红军战士办的,南方口味,很好吃。”姨父回答说。


  自从我学会了电脑,也能和姨父聊上几句。更因为自己长大也变老了,画画还写作,我比过去更爱观察生活,懂得体察人与人的不同。其实姨父的品格和待人接物一贯如此,可对我来说,好似重新发现认识了一位出类拔萃的长者,他就在我们的大家族里,成为我的又一个楷模。


  准确地解释,应该是我最欣赏姨父积极的人生态度。我眼看他一次次战胜病灾,诸事身体力行,那样尊重科学、追求真理、那样始终如一的奋斗目标,是我很想效仿的。在他身上既有科学家的严谨作风,又有儒雅的学者风度。就像他一生从事理工,却能谙熟歌剧《茶花女》和易卜生。2003年12月迎来了姨父九十大寿,也是他的呕心沥血之作、八九十万字的《罗沛霖文集》出版之际。他孜孜不倦、亲自校对,这本身就是奇迹。我为母亲捧回沉甸甸大书的当天,便迫不及待地翻阅,把我以前了解的不完全不确切的、关于姨父的生平和贡献,总算有机会理清了。


  现在我心目中的姨父,已充满传奇色彩。原来他在做小学生时,就牢记了“真知灼见”,从这四个字出发,他日后大有作为,是必然的了。我常想为什么今天的许多年轻人缺乏意志,关键一条是缺乏理想。而少年罗沛霖已将件件民族灾难铭刻在心。南京陷落的心灵震动,让他做出了抛弃晋升副工程师的机会,去投奔延安的决定。他在延安将近一年半中,从无到有,设计并指导生产了几十部抗日前方亟需的无线电台设备。从此,他的人生轨迹,便和抗日和建设新中国紧密联系在一起了。无论是撤到大后方在地下党组织领导下办企业,还是被派遣赴美国攻读博士并获得金钥匙,以及力争归国效力等等,姨父都以满腔热情做好每一件事,而不遗余力。他把一生贡献于共和国的建设,特别是电子科学技术发展、电子工业建设。除他在电子科学技术科研和管理中的业绩外,当年建设北京东郊大山子的巨型电子元件生产科研基地、指导启动我国第一台超远程雷达的研制等,都是他殚精竭虑的成就。


  在这里,我不能不重提1931年那个夏天,我的外婆带两个女儿到北京梯云山庄来避暑了。刚从天津南开中学毕业的优等生罗沛霖,同时考上了上海交大和清华大学。他恰好也上了香山。姨妈第一次见到这个同在天津居住、却从不认识的青年,他们的漫长情缘就从这一天开始了。文集里有一张她和姨妈重访梯云山庄的相片,再翻到文集第十部分:《韵文》,第三十七首题为香山的七律诗,写于1991年4月:“少时初聚此青山/宛转播迁六十年/拍曲剧谈萦梦寐/泼茶夜语沁心田/别离几度经风雨/哀乐偏多共毂船/且庆金婚堂上健/儿孙相劝两投闲。”注释这样写着:“敏、沛访香山梯云山馆,乃六十年前两人初聚处也。时沛年十八,敏十五,十年后结缡,1991乃金婚之岁。”


  常有机会目睹午后的姨父默默地从厨房端出热腾腾的咖啡,缓步走来。姨妈笑眯眯地迎着老伴,叫着“沛霖又来了!”我除了羡慕两位老人的白头偕老的幸福之外,受到的更大教育便是他们彼此间的忠诚。


  在姨父九十一大寿生日的时候,我去拜访姨父。两个月前刚动完阑尾炎手术,正在恢复体力的他依然坐在书房里忙碌,电脑旁堆积如山的设备、书本、资料和文件。我说您该有个秘书帮助啊,他说谁也帮不上,我得自己来。顿时我对这间小屋和它的主人肃然起敬。


    《人民日报》 (2005年01月11日 第十五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