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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科学与艺术

芦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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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衔: 海归准将
声望: 教授

加入时间: 2004/02/14
文章: 272

海归分: 147206

标题: 浅谈科学与艺术 (2165 reads) 时间: 2009-10-11 周日, 12:50

作者：芦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什么是科学，什么是艺术，这类大概念的特点是，似乎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惜谁也说不清楚。我当然也说不清，胡乱说点感想吧。

这类大概念是不是无法做定义的逻辑学上所谓“范畴”，老芦才疏学浅，还真说不上来，反正不是像简单概念一样，可以作出简单的逻辑定义。我的感觉是，科学是人类对外界（含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解释，通过客观手段探索外界的奥秘，而艺术是人类抒发对外界的感受，通过主观手段再现心目中的外界。前者使用的主要是抽象思维，属于理性活动，后者用的主要是形象思维，主要为感情驱使。

抽象思维倒容易说清，无非就是逻辑思维，理工科干面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形象思维可就难说明白了。我并非艺术家，并不擅长此道，谈不上什么第一手经验。模糊印象是，艺术家的感受力、想象力与创造力非常发达，对外界刺激极度敏感，感情很丰富，情绪很不稳定，智力定向也与理工科干面包不一样。

人的智力大概可以分为记忆力、理解力、想象力和创造力等不同层次。艺术家的理解力和我辈的不大一样。简单的数理习题就可能难倒他们（据说托尔斯泰学数学极度吃力，到最后也没能掌握高中数学），但他们对光影、色彩、声音、形象、社会、人生等等的感受力要远比我辈发达得多，能感悟出我辈靠逻辑推理很难想明白的道理来。他们有的是艺术感受力，不是我辈的数理理解力。

他们的记忆力也和我辈不大一样。记忆可以按感官分为视觉记忆、听觉记忆、嗅觉记忆、味觉记忆等等。画家的视觉记忆和音乐家的听觉记忆都不是我辈可比的。托尔斯泰曾在《安娜•卡列尼娜》里描写了一个画家的作画过程：画家正在创作一幅多个人物的油画，从记忆库中调出了某个农民的坚强的下颌，把它安到主角脸上去。这种本事我可绝对没有。与庸众一样，我当然能记住熟人的模样，但我并不能栩栩如生地在脑海中展现出他们的模样来，更无法准确说出某人的眉毛是什么样，鼻子有多高。即使我的写生本领一流，我也没本事只凭记忆就画出谁的肖像画来。听觉记忆也这样，同样是一个曲子，有的人听上一两遍就能哼出来，我可没那本事。反过来，要让艺术家去记住数理公式，恐怕就不会如我辈那么轻松愉快，盖他们的数理理解力一般都不怎么的，而记住数理公式主要靠的还是理解而非机械记忆。

想象力则是艺术家的必备素质。理工干面包没无想象力也没关系，照样能糊口混日子，甚至可以在本行内当高手。当然，要成为大师，理科学者也需要想象力，但这想象力与艺术想象力是两回事，爱因斯坦想象出与运动相联系的相对时空，哥本哈根学派想出在宏观世界中找不到模本的量子世界，克库勒想象出苯环，华森-克里克想出DNA双螺旋模型等等，都需要过人的想象力，但这只是当科学巨人而非当一般科学家的前提。

对艺术家来说，没有想象力恐怕连混饭都难做到：小说家必须能无众生有编出故事来，画家能无中生有绘出生动的形象和优美的风景，音乐家能无中生有地编出悦耳的旋律……一言以蔽之，对艺术家来说，创造力和想象力似乎是同义语，而这种想象力和科学巨人们的想象力似乎并不是一回事，它并不需要逻辑上的完美，更与复杂高深的运算无关。相反，逻辑思维往往对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是一种束缚。然然曾说，我写不好小说的主要原因是我的逻辑思维习惯牢不可破，确乎如此。寒蛰花、马兰等著名文学网女丝毫不会逻辑思维，然而人家写出来的小说非常奇诡冷艳，那许多离奇的想象与表达根本就不是习惯于逻辑思维的人能想出来的。

因为科学是冷静的理性活动，艺术是感情发抒，它们涉及到的人脑或器官似乎定位不一样。因此科学家与艺术家的一个重大区别似乎是性格和气质的不同。

过去有人把气质分为三类：学者型，艺术型与混合型。典型的学者型就是老非老东西那种冷静同志，其血压、脉搏、心率曲线连生理波动都没有，完全是一条直线，因而感情总是处在理智的控制之下，很少干出他觉得毫无意义的事情来。如果你在网上看见老非打架，那一定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要不就是老稀家的Nibiru闯入地球引力场，引起了一切生物体内的剧烈生理变化。他这么做并非后天道德修养所致，而是先天使然。

所谓艺术型就是我这种同志，情绪很不稳定，容易大喜大悲，感情波动幅度很大，我有相当明显的bipolar倾向，抑郁与兴奋交替，类似躁狂-抑郁精神病患者，只是还在正常范围，尚未跨过那阈值（not yet？），这也是遗传使然。年轻时还多愁善感，老来虽然感受迟钝了，但变得易怒烦躁了。小衲也明显是艺术型的气质，感情奔放，热烈似火，内心细腻敏感。这种人活得很难受，寿命都不会太长。

混合型便是介乎两者之间的气质，没有学者型那么冷静，也没有艺术型那么任性。

以上说的是气质，并非智力构型。例如我的大脑似乎还是学者构型的，缺乏艺术想象力，因此不可能成为艺术家，但我常常猜想，我这种气质大概是成为艺术家的必要条件。若我在这气质上有了艺术家的天赋，则我一定会变成大艺术家，小衲也是这样。反过来，哪怕老非somehow有艺术家的想象力，他也不可能成为艺术大师，盖他太冷静，连血压脉搏曲线都是一条坦荡如砥的直线，你让他哪儿来的创作激情与表达渴求？他会一连几天不眠不休，受感情苦苦煎熬，如痴如狂，不能自已，非要把内心的感受表达在画布、诗歌、乐曲里么？Never!

这当然不是说艺术家都得害上躁狂忧郁症，不过，有一条似乎是前提：对外界的感受超常敏锐，感情世界相当细腻，也就是有比较强烈女性气质。老看在楼下说，女性气息是指宽容，我不同意，我认为是敏感细腻。艺术与科学的区别是心与脑的区别，在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女人与男人的区别。我年轻时和小衲也差不多，女性气质很足，感受非常敏锐，特别需要友情、亲情与爱情。记得我当年曾和朋友说，人和人不一样，同样一件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一滴水，对我来说则是汪洋大海。没有这种敏感度，很难设想还能去做艺术家。

所以，作为天赋，艺术与科学的才能内涵不同，既是智力构型的区别，也包括了性格气质的区别。这两种不同天赋肯定要在体内反映出来。艺术家的脑神经环路大概与科学家的不一样，不像后者那样井井有条，而是旁逸斜出，在某些地方搭错了神经，因此会作飞跃式甚至无关的联想，想到或表达出科学家绝对想不到的意象来。要明白这点，只需去看看易明教授的诗作，再将它们与天一黑和茅境的诗作比一下，你立刻就能看出老明乃是理科干面包，那神经管道就跟地下电缆似的，包扎得整整齐齐，安放得规规矩矩，而天一黑与茅境的脑神经大概犹如胡乱滋长的茅草，会在一般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放电，闪出炫目绚烂的电弧来。

性格和气质的区别则可能是神经体液系统的构造区别造成的。具有所谓学者型气质的人更像机器人，兴奋与抑制处于良好的平衡态，而艺术型的大脑中的原始结构（也就是进化过程中早期出现的结构）的功能比较发达，兴奋与抑制容易失衡，波动幅度比较大，更像动物。

科学与艺术的最本质区别，我其实已经说过了，那就是，科学的目的是求真，而这所谓真，就是有一个客观的评判标准，使得大家能根据那标准达成共识。做到这一点的前提则是可重复性——我做出了某个发现，告诉你步骤如何，你若不相信，请自己去检验。而要做到可重复性，前提则是规范化与严格控制实验条件。我之所以说经济学不是科学，就是根据这点来说的。它无法做到一个严格受控的规范的实验环境，做出可重复的实验来。

艺术的死敌则恰恰是规范化与受控。那天断章师爷先生转贴了一个帖子，说宋体字不是秦桧而是刻字匠发明的，我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因为宋体字的最大特点就是规范化，而艺术一旦循规蹈矩，千人一面，千部一腔，那就完蛋了，再不是艺术了。艺术家讲究的是天马行空，同样一个“永”字，一百个艺术家写出来的绝不会相同，王羲之的是王体，颜真卿的是颜体，欧阳询的是欧体，柳公权的是柳体，赵孟頫的是赵体，打上了鲜明的个人印记，就是不识字的鬼子恐怕都能区分开来。

我之所以说有如说中医是一种科学，不如说它是一种艺术，就是根据艺术的“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个特点来说的。我曾在旧作中说，对同一个病，西医只会开出相同的处方来，而一百个中医一定会开出一百种不同的处方。本来临床医学按实质来说是一种规范的技术，却被中医搞成了一种缺乏规范性与可重复性的类似艺术的东西。

当然这不是说艺术就完全是鬼画桃符，随心所欲，绝对没有规矩可言。小衲忒有趣，上次他硬要出来说艺术和技术一点都不搭界，只需天马行空就可以了。我试图告诉他一点艺术的基本技巧，他还说我是80年代不锈钢工科脑壳。昨天又突然来个U转，硬要说西医不是刻板至极，而是有很多的艺术成份，有充分的个人天马行空的余地。如果照他对艺术的第一种理解，那名医看过的病人都得从后门出去：）

所以，艺术家也不是丝毫不钻研技巧，艺术并不能脱离一定的技术而存在。不过，艺术手段与科学手段的本质不一样，前者由主观感受决定，而后者有客观标准。艺术手段只有美丑之分，没有对错一说，而科学手段则反过来，只有对错，无所谓美丑。这是因为艺术的宗旨是求美而不是求真，而所谓“美”则完全是主观感受，没有统一的客观标准可言，历来是言人人殊，随各人的阅历、教育与文化习惯而异。因此，你若完全突破旧有技法，开创出一种新派来，只要能打动某些人的美感，就可以说是成功的。这和科学完全是两回事，科学家的成功有统一的客观标准去衡定，根本不会有什么争论。此所以诺贝尔文学奖从来不能服众，而科学奖则不会引起什么争议。

作者：芦笛在海归茶馆发贴, 来自【海归网】 http://www.haiguinet.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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