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用品之:碗

一年前我去怒江,在那里吃到了“手抓饭”,很丰盛的摆了一地,抓一坨米饭放在手掌上,再抓一堆菜,跟米饭裹在一起,稍微捏一下,有点黏度了,连饭带菜,一口吃下去。好像很有趣,不过同行的不少人在体验了一下之后,还是摆上了碗筷,像平日那样吃将起来。看来,于现在的我们,不用碗筷,体验则可,若要想吃饱吃舒服,已是不大可能。

平日里很少有人去注意碗柜里的一只碗,因为它太正常,太日常,因为离不开,所以被忽视。倒是在我们的另外一个层次的生活—–就是被我们称之为社会生活的那个领域当中,“碗”成了一系列事物的喻体,并且有着心照不宣的寓意。“饭碗”:所有生活在汉语语境下的人都知道它说的不是一只陶瓷、钢铁、玻璃、塑料或其他材料制成的碗,它指的是某人赖以为生的工作、职业;“给碗饭吃”:当然不是真的端给谁一碗米饭,而是给说话者一条活路、一份工作、一个可以养家糊口的差事;“铁饭碗”:大约是近几十年方才出现的一个名词,指的是在国家体制内的旱涝保收、不存在下岗待岗、享受一系列超级国民待遇的职业,当然如今似乎少多了;“砸烂铁饭碗,铁交椅”:改革开放初期改革的一句口号,前者意思已如前所述,后者的简单描述就是“干部能能下”,虽然砸来砸去,好像没砸出多大名堂。与“碗”有关的词汇,大约都有着生存的含义,在这一套词汇和比喻后面,隐藏着一个个具体的身体,身体和心灵的要求被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出来,其中的欣羡、酸涩、羞惭等等况味,非身在其中者不能体会。

抽象的“碗”一旦具体到器具,则是千变万化,千差万别,从而指涉出碗的背后的人。粗瓷大碗绝对是贫穷的同义语,精瓷细碗则注释着小康或者小资的生活情调,而若果家里收藏着一只明代“官窑”的碗,不用问,碗的主人非富即贵。同为日常用具,不同的年代和材质,却有着具体而强大的区分阶层的强硬。

我记忆中有一只洋瓷大碗,碗口比少年时的我的头要大,碗边因为磕磕碰碰已经露出了底色,碗边上一行红字:“深挖洞,广积粮。”那个时代的人都熟悉的语言,其实还应该加上“不称霸”才完整,源自刘伯温“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碗上写跟吃有关的事情,贴切,尤其1970年代。那时的我们,一群小学生,中午大人在几公里以外的单位,回不来,都是吃食堂,一人一个大洋瓷碗,饭菜都在里面,蹲在墙脚,晒太阳,影子拖在地上,稀里哗啦,吃完,冷水一冲碗就干净了,因为没有多少油水。我如今喜欢去一家店吃小锅米线,因为就他们还在用洋瓷碗,亲切。

顺便说一句碗是圆的,这符合科学,同样的口径,圆形物装得最多,也符合我们视觉上对完美的要求。地球不就是圆的吗?圆,在古典时代,是美的最高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