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灿烂。孩子尖锐的大笑像鸟一样从耳边过,汽车飞快驶去,对面阳台上的灯笼花开得肥壮,摇摇欲坠。

如果不是报纸、电视上有关汶川地震灾区重建的消息比前段时间多出来很多,如果不是那个黑色的日期再度临近,我们许多人,关于那段黑色时光的记忆,或许已经褪色不少。却仍有这样的时刻在提醒我们,逝去的并不久远,仍有许多人无法选择遗忘。

那些生在灾区的幸存者,我们不知道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他们有过多少次的哭泣,多少次从睡并不踏实的睡梦中惊醒;那些在灾难中失去了孩子、正在孕育新生命的母亲,我们无法知道,她们的期待与担心;那些为受灾群众群众提供心理咨询的志愿者,我们不知道,他们承受着多么巨大的心理压力,他们自己的心理底线在哪里;至于那些因为无法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而最终选择放弃生命的不幸者,我们甚至不忍心去解读使他们舍弃最可宝贵的生命的人性之中最幽暗深处的复杂符码,在那里,总是发生了什么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的、最为惨痛的经验和事情。也许,只有在那个遥不可及的远方,他们才能真正放下人生巨大的悲剧,回归内心的永恒宁静。愿他们一路走好。

有幸跟灾难擦肩而过的我们呢?

有句被说滥了的话:学会感激;或者换种说法:拥有一颗感恩之心。应该庆幸灾难放过了或者暂时放过了我们,感谢命运之神赐予我们健康、完整的躯体和健全的精神,感谢护佑我们和家人的幸运,感谢那些微小的幸福和快乐,感谢每一个从我们身边走过的时刻。感谢活着,哪怕并不完美。接下来,如果还有余力,为自己和身边的人做点什么,表达一点小小的善意,或者微笑。我知道这样说显得有点矫情,也不像平时的自己,但至少此刻,我写下这样的句子,是真诚的,我的心中充满感激。再接下来,如果你的心已经被不可思议之事打动,你已经准备好从造物那里领略创造者的旨意,那么开始学着在面对自然的时候,谦卑,恭敬,不要随便说些“人定胜天”之类漫无边际的大话;我们了解自然越多,自然留给我们的空白就越大;我们对真理的追求越执着,真理之光所不能照射的幽暗之地就越多。

同时人类是善于遗忘的,或者不得不选择记住生命中那些美好的时刻而让痛苦慢慢散去,毕竟在不算特别漫长的历史岁月之中,我们经受的苦难实在太多,如果都要记住,人类也许早就失去了生存的勇气和热情。

我要向一位阿姨道歉。大地震刚刚发生之后几天,这位我在品茶会上认识的阿姨看到我发表在报纸上有关为灾区带去心理援助的文章之后,打电话给我:她老家在四川,她为那里巨大的灾难感到万分悲痛,她想约我说说话。可我没有跟阿姨见面—–我是脆弱的,我是无力的,我不知道我能怎么安慰她。今天想起来,我应该跟阿姨见面的,其实我只要专注地听就够了。

看过一个故事:有人祈求神让他的亲人起死回生,神说如果你能够在世间找到一个没有人死去的家庭,我就答应你的请求;那人找遍全世界—-当然没有,这是人类共同的命运。

多年以前看过泰戈尔的一篇文章:他的从不迟到的管家有一天没有出现,第二天来了,对他说:我的小女儿昨天死去了。说完就去做自己的事情。泰戈尔写道:我看着外面的大海,它的表面非常平静,没有人知道它下面巨大的波澜—–不是原文,大意如此。

另一句说滥了的话,无力、不能带去安慰、对悲痛中的人甚至显得残酷,但它是真的:不管愿不愿意,生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