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半年,我好像中了邪似的,一笔都画不了。

三年前一个春天,我绷好了一块布,认真地上了兔皮胶,等了一夜,干透了。第二天刷了三遍底子,接着又是一夜等它干。
第三天我开始往上画。刚动笔,突然有个声音:

“别把我的新衣服弄脏了。”

我回头看了看,没人。以为听错了。于是继续画。

谁知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都对你说了,别把我的新衣服弄脏了!”

我又回头看了看,可还是没人。往窗外看看,也一样寂寂无声。心里觉得奇怪,想着“今天的耳朵怎么回事儿?”可也没管,就继续画。

“你耳朵聋了不是?都对你讲了两遍了!你这人脸皮怎么这么厚?”

声音大到我必须回答。于是,我说:

“他妈的谁呀?”

“你这人怎么他妈的不听劝。我好言好语对你说,你还往我身上涂。”

我可真糊涂了。前前后后看了看,没人。往天花板看了看,也没人。这下我倒真奇怪了。

“你他妈的到底谁?什么往你身上涂?你脑子有病吧?”

突然我面前的画布里,出来了个穿着白衣服的女人,长得很漂亮,素面朝天,盘着长头发。

我吓了一跳,问道:“你从哪儿来的?”

那女人说:“你眼睛不好啊,从这块布里。”

我揉了下眼,摸了摸干干净净的画布。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动起手来了。”那女人说。

我忙说:“什么呀,你都在说?我画我的,碍着他妈的你什么了?”

女人说:“怎么不碍着我?你都画在我身上了,我的新衣服都被你画了一道。”说完,指指左手臂。

我一看,果然有一道蓝颜色的印子。分明是我刚画上去的。

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得要命。

于是说:

“你是个女鬼吧?”

“呸!你姥姥才是女鬼呢!怎么有你这号人?没脸没皮的。”那女的火更大了,白皙的面孔一脸怒气。“你现在就给我别画了,不然有你好瞧的。”

我也一下子来了脾气。

“你他妈的以为自己谁呀!在这儿胡说八道,离我远点,我就画了,你怎么着呀?”

把笔重重地往画布上一抹。

看得出这下把那女的真惹火了,青筋都暴了出来。

“你丫找死哪!等着瞧,看谁厉害。”说完就一下子就没影儿了。

我呵呵笑了两声,对着布说:“嘿,你吓谁呢?我这就画了”

突然布里伸了只手出来,啪的一下,把我手里的笔打在地上。

我忙去捡,又是一只脚伸了出来,把笔一下踢出老远。

我说:“呦喝,来横的。没事儿,老子的笔多着呢。”

话音未落,我小推车上的笔全被她弄到了地上。

“你干吗呢?我看你是女的就让让你,别给脸不要脸。”弯腰去捡笔。她的脚又伸了过来,把那些笔踢得七零八落。

我也真火了,趁着不注意,猛然把一盆颜料往布上一泼。

“哎呀!”那女的叫了起来,接着听见呜呜的哭声,“怎么还有你这样的男的呀?就会欺负女人。”我一下子倒没了主意,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儿过分,可想想这不是我自己的布吗,我在上面画画有什么错呀。

那女的突然不哭了,大声说:“你别走,有种给我等着!”说完就没声儿了。

我都怀疑是不是这地方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就遇见这种事儿。抽了根烟,也不知想什么,脑子一片空。

烟还没抽完,突然有个粗壮的声音:“就那丫欺负你?”

接着是那个女人的声音:“对,就那小子。把我的刚买的新衣服全毁了,你看。”

又是另一个男声:“也别废话,弟兄们一起上吧。”

我一阵紧张,忙退后几步。

突然一片拳头和脚向我的小推车袭来,顿时,我的推车就像被蝗虫侵袭过的田野遍体鳞伤。

我大声说:“操,你们仗着人多哪!”

“嘿,那小子还嘴硬。”又是劈里啪啦一阵拳打脚踢,把我的颜料全打烂了。

我可真心疼那些刚买的颜料。一脚往画布踢过去。

“嗬,这小子还真冲,敢还手!”那粗壮的声音说。“哥儿几个好好陪他玩玩,让这丫的再画。”

我心里没了底,不知道他们还会做什么,就离得远远的,在那儿等着。

那帮子人,或者说,那帮子鬼,像在和我捉迷藏似的,也不露面,也不出声。

过了十来分钟,我小心地拿了支笔靠近画布。离得越近心里越紧张。眼看也没什么动静,他们好像都走了,心放了下来。刚要画,笔又被啪的一下打在了地上。

然后我听见哈哈哈的一阵笑声。

“咱们哥儿几个有的是时间陪你,你丫别想画了。”

我说:“你们没个完了是吧?”

“是啊,咱们就和你耗上了。谁让你欺负咱们的人。”

“我怎么欺负她了?我在我的布上画,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吗?”

“他妈的谁说的天经地义?你把我妹子的衣服弄脏,还把她弄哭了,这也天经地义?”

“你讲理不讲理?什么你妹子的衣服,我压根儿就他妈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她来。我也不是第一天在这儿画,怎么以前从没事儿呀?”

“以前怎么样老子管不着,你爸以前还不认识你妈呢,我就说现在。”

嘿,我这一下子倒也没话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能让我遇上。

我又抽了根烟。

突然布里的那个女的咳嗽了两声,“你他妈的别把烟冲着我。”

我就对着布狠狠一口浓烟。“咳咳咳咳”那女的咳得更厉害了。我心里暗暗有了点报复的喜悦。可还没高兴上,手里的烟被一只手夺了过去,往地上一仍,一只脚又伸了出来,狠狠地踩死。

然后那个粗壮的男声又说:“我看出来了,你丫就爱和人拧着干。和你没什么废话的,你爱干什么干什么,老子也不来管你,就是别想再画了。听明白了没有?”

我说:“怎么有你们这样的呀?我就他妈的要画。”

“有种你试试吧。”

我看了一眼,前面一片狼藉,笔和颜料全被毁得不像样子,油瓶被打碎在地上,油到处都是,散发着刺鼻的味道。我想想他们人多,心里还是有点害怕。而且今天反正东西都没了,也不能再画了。索性回家。

到了家里,拿了张纸出来,心想就画点儿水彩吧。打了瓶水,拿出了水彩颜料刚要画。纸里又冒出了只手,把水瓶子哐的一下推倒在地上,然后就像上午似的,把所有颜料都踩扁了。

又是那个男的声音,“怎么跟你说来着的?别不信!跟咱们哥儿们玩儿,可有你受的。”

我看着地上那摊水。心想,“他妈的还跟我家里来了。”

那男的好像听见了,“对,你没处逃。不过你放心,咱们都说好了,就是不让你画,别的你做什么,咱们都不管。”

我一下子也没什么力气和他们耗了。也没说话,把东西就收拾了起来。

接着的那些日子,我曾试着又在画室或者家里画画。可每次都被他们像那次一样,搞得一片狼藉。不过那些鬼也挺讲信用,除了不让画画,别的还真没怎么样。

半年后,我实在受不了了,跑到那块布前说:

“得了,我服输,你们就饶了我,让我画吧。”

“嘿,操,哥儿几个,听见没?那小子不倔了。”

我惨然笑了一声,“还是你们厉害,我斗不过。我认载了总成了吧!”

“早干吗去了啊?”那女人又说话了,倒是好久没听见她的声音了。我几乎都焦头烂额到忘了这件事的起因了。

“得得得,是我不对,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礼总行了吧?”

“那被你弄脏的衣服呢?”

“我赔你件新的。”

“早这样不就行了,和咱们干耗了半年,你这小子脖子还真硬。”

“哎,知道这样,我早认载了。”

那女的说:“那你赔我衣服,我就和你算了。大哥,咱们就放过他这一回。那小子被咱们也折腾得不轻。”

“行,既然你开口了,小子,长点儿见识,记着点儿教训。”

“哎,是,我错了。”

下午我买了两块布,一块绷在上次的那个框上,一模一样地刷胶,刷底子,两天后,我把这块放在一边,一动不动。
另一块绷在新的框上,也是那样刷胶刷底子做了一遍。两天后,开始画了起来,没人再来打扰了。


女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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