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听说了我回国的念头，劈头就说，“你回来干什么？打工还行，创业就别想。”
我惊讶道，“啊？你自己去年不还热情高涨，说要开这个店那个公司的吗？”
她冷笑，“那是一年前。我也劝你，别看到那几个成功的例子就想入非非。失败的我见的多了。比你聪明，比你精明，比你能干的人多得是，一百万两百万的钱往里砸，没听见响就不见了。现在多少人在琢磨发财的点子啊，有几个真发了？还不是赔本的多。”

她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回国？实现自己的价值？赚钱？趁乱捞一笔？”

这个问题太尖锐。我既不好意思昂着头说，当然是实现自己的价值，给玻璃天花板压着，我怀才不遇哪。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说，不想拿着工资等退休，舒服日子过得厌了，想到灯红酒绿中找点刺激。真正回国的原因，我也不知道，也许就是想吃臭豆腐吧。

不过我没提臭豆腐的事，我说，“就回国做个中产阶级就可以了。你上次不是说，活得挺滋润的吗？”

“中产阶级？！你太不了解中国的情况了。现在最悲惨的就是中产阶级。”
“啊？为什么？”
“房子啊。现在这么贵的房子，谁住得起？都背着几十万的贷款，累死了。有的人买了房子，就摆了个席梦思在地下，什么都没有。我建议你去国内各大财经论坛转转，就知道情况。有的人甚至在那里抱怨说，昨天买了一块肉，要省给老公吃，因为钱都拿去供房子了。”

这好像有点夸张，我有点不信。不过朋友在上海，对房价爆涨有非常深的体会。但他们有房有车，还怕什么？
我问她，“你不用担心呀，房子已经搞定了。”
“你又错了！现在社会医疗保险一点也没有，生了病怎么办？摔断腿了怎么办？老了怎么办？谁管你？多少钱才够？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敢花钱，能省就省。”

朋友还举例说，她的朋友们本来比她还能花钱的，现在经常一个个逛了半天街，什么也不敢买就回来了。按照她的说法，收入虽然没有增加，物价却上涨了，加上房子的压力，孩子教育费用的压力，赡养老人的压力，医疗保险的压力，累得喘不过气来。

朋友说，以前去那些美容院，时装店，精品店，随口问他们生意怎么样，都回答说，还可以。现在呢，没有一个不抱怨说，生意不好做。店铺常常易手，三个月就关门大吉的也大有人在。

“为什么你知道吗？因为没有人敢花钱。你看，我以前常常去的一家洗衣店，开了很久的，生意一向不错，现在也关了。”

她的话给我这样的印象，现在市面萧条，消费紧缩，简直和书上说的经济危机差不多。

“这还是上海，我姐他们那个小城市就更糟糕。她下岗没收入，我说资助她做个小生意吧，开个早点店。我姐说，早点店已经有很多了，生意怎么样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总是在家吃的。店铺也有很多是看着他们开张，又看着他们关门。”
“但还是有人在挣钱呀，他们挣的是谁的钱？”
“有钱人的咯！他们不怕花钱，都有外国身份的。大不了一跑，到国外享受人家的社会福利去。”

我想起来，去年刚听说两个朋友从国内移民出来的。他们都说，不想在中国待了。一个受了中国商场官场的挫折，觉得这种没有规则的游戏玩不下去。另一个不想让女儿成为乌烟瘴气的教育商品化的牺牲品，花钱读了书出来，还找不到工作。

不知道看到这里，会不会有人说我居心叵测，大放厥词，诋毁中国。你尽管拍吧，我已经沮丧的不得了了，希望你能狠狠驳斥我朋友的话，告诉我一些正面的事情。

我和一个国内朋友说，希望中国能发展的好。他说，还挺爱国哪。可是这并不是爱国不爱国的问题。在国外生活，中国的状况直接影响别人对我们的态度。“王伟撞机”事件发生的时候，一个同事毫无恶意地说起电视上的玩笑，“Wang Wei ？！ Wrong Way ？！”我哪里笑得出来。北约炸中国大使馆的时候，有些同事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我们。而更多的普通人，他们根本不在乎中国是圆是扁，对他们来说中国人跟爱斯基摩人也差不多，中国跟爪哇岛一样遥远。可是我明显觉得中国近年的变化，已经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我能不希望中国好嘛。

国内的朋友骂海龟，或海不龟，最厉害的一句话是，你们连老娘都不要了，跑到外国去，隔着海来骂我们。你们充什么爱国者？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你们怎么不敢回来呀？！

听到这样的话，我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我承认，是我自私，想自己过好日子，出了国，赖在国外不肯回去。在洋人眼里，我是 dirty chink，在国人眼里，我是假洋鬼子。弄的自己土不土，洋不洋，两边不讨好。这是我为自私所付出的代价。

可是不管我拿什么颜色的护照，总是说，这次度假，我要“回”中国三个星期。我关心中国代表队在奥运会上拿几枚奖牌，关心哪个中国导演又要冲击奥斯卡，关心哪个中国公司又在纳斯达克上市。也许是种习惯吧，我没拿自己当外人。可是别人却时常提醒我说，你够资格吗？

也许，我应该象那些外国同事一样，至少在中国人面前，再也不说中国的半句不好。人家当我是国际友人，我就不要再被人骂作假洋鬼子。大家其乐融融，岂不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