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性情高洁的朋友说他喜欢冬天,因为他爱白雪。我嘴上附和,心中惭愧。我最爱夏天,因为有暑假。现在没有暑假了,还是喜欢夏天,因为可以穿花裙子,有西瓜和绿豆汤。

暑假里可做的事可太多了!白天疯玩不说了,傍晚吃饭前,先准备晚饭后乘凉的地方。先打来井水,泼在屋子旁边的一小块水泥地上,水泥地吱吱地响,直冒泡,水很快干了,被阳光晒得滚热的水泥地也凉了,然后把竹凉床抬出来。有时候,凉床在外面放得久了,会落满象绿豆一样的小粒。家里的大人说,那是“吊死鬼”的屎。“吊死鬼”是一种小虫,用树叶裹住自己,又重重地裹了自己的丝,象蚕茧一样,然后又用一根丝,象蜘蛛一样,从树上吊下来,在那里等待破茧。我们往往好奇地把它的茧摘下来,撕开看,是一种黑色的软虫,鸡很喜欢吃的。

我们喜欢吃的是西瓜。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现在那么多蚊子,晚饭以后,大家都出来乘凉。西瓜事先在井水里冰镇好,切成一牙儿一牙儿的,装在盘子里搬出来,就坐在凉床上吃。有时,有个头比较小的瓜,我们就可以一人一半,用勺子挖着吃。第一口最过瘾了,用勺子在中心无籽处一转,一块半球形的瓜瓤应手而出,丢进嘴里,满满的一嘴甜汁。

西瓜一般是红瓤的,偶而会碰上淡黄的,或桔黄色的。有的西瓜会有很小很小的颗粒,吃起来感觉沙沙的,我最喜欢这种“沙瓤”西瓜了!

吐瓜籽比较麻烦。我和表兄弟们常常表示,要是有无籽西瓜就好了,家里人说我们异想天开。有一次,在电视节目里看到一种植物很好玩,当它的种子成熟时,果实就会忽然象喷泉一样,把所有的种子都喷出来,洒在周围。然后,我们就学它,吃西瓜时,把西瓜籽都存在嘴里,等到满了,就用力一喷,洒到菜地里,名为“喷瓜”。

有时候碰到特别饱满的瓜籽,就保留下来,晒干了以后炒着吃。有时候碰到皮特别厚的西瓜,家里人会留下瓜皮,去掉剩余的瓜瓤和外皮,切成小片,用盐腌一腌,然后炒一炒,当小菜。据说十分清凉去火。

清凉去火的,当然还有绿豆汤。绿豆熬烂之后,加上冰糖,汤水甘甜极了。放凉了再吃更好,只是往往等不及。我不太喜欢吃绿豆渣,觉得有点象淤泥。但是特别喜欢汤水的颜色,半透明,很含蓄沉稳的绿色。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各种各样的绿色。常常躺在凉床上,看头顶碧绿的梧桐树叶,重重迭迭,迎着光,深浅不一,叶缝里透出一丝丝的蓝天,觉得这样的搭配真是美极了,要是有这样的布做裙子该多好。后来上大学时,真的看到这样的布,做了一条裙子,了却一桩心愿。

小时候家里的后院有一棵无花果树,一到夏天,就果实累累。成熟的无花果既甜又糯,比香蕉好吃多了。但是太娇,只能小心地捧着,轻轻撕开皮吃,用力稍大就捏烂了。所以如何安全地采摘无花果,是全家最伤脑筋的事。我们有一个摘无花果的工具,是一根长竹杆,顶端绑了一个铁圈,铁圈上套一个小网。但是摘的时候,还是常常失手。有时看到一个又大又漂亮的熟透的果子,伸了竹杆过去,一碰,掉下来了,顺着铁圈滚半圈,却没落在网里,摔在地下成了一堆小泥。

因为喜欢吃无花果,市场上又没有卖,难得的很,所以很注意跟无花果有关的事情。比如说,无花果有果无花,其实花是藏在果实里;埃及艳后也吃无花果;古龙小说里有个妙僧无花。。。

无花果树旁边还有一棵葡萄树,也是一到夏天,就果实累累。不过,我们不太关心它,却有很多顽皮的小孩爬到院墙上去摘,我们也不理,他们下次自然不会再来,因为那葡萄实在是太酸了!

暑假的一天,我坐在家里的楼梯上,望着窗外的杨树叶,被风吹得上下翻飞,唰啦啦地响,隔壁的小学,平时喧闹的声音一点也没有,静悄悄的,厨房里,菜刀碰到案板一声轻响,一只西瓜,噼啪一声,开了。

直到今天,每当我看到杨树叶子在灼热的阳光中跳跃闪烁,这些声音就从脑子里蹦出来,带回那个夏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