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gust 31st, 2007乡下的一个家
在CNN上看到最新的美国各州贫富排名，想起我过去生活过的东部某州。
从这个排名来看，那个州既不富有也不贫穷。不过就我在美国有限的生活经历来看，那儿可说是我到过的最土最穷的地方了。
我在当地结交的朋友，多数没有离开过该州，不知道美国其它地方的生活如何，更不知道他们的朋友网上无名来自怎样的一个国家。他们总是对我说，无名啊，等有一天我攒够了钱，一定要去你们中国看看。看看长城，看看兵马俑，看看故宫。我说好啊，到时候如果我在中国，我陪你们去逛上海逛北京，你们就该知道什么叫发达城市了。
我在那里得过几份工作，后来又到加州若干公司面试。经比较发现，前者与后者的工资比例，基本上是一比三的水平。
当我离开那个可以说是我第三故乡的地方搬往加州时，我的同学们得知了我的工资水准，都把我当成一位业界大佬隆重相送，我的老师则把我永久列入了精英学生的名单。
早年大学毕业离开北京去广东工作，我也得过如此殊荣。有一段时间，我的系主任总是不厌其烦地当众对我进行表扬，说我是他最有出息的学生之一，尽管学习不咋地成天逃学跟社会闲杂鬼混，但是毕业却找到了巨高薪的工作，由此可见我校我系整体教学水平之高。
历史的重演让我意识到，在我的师长和同学眼中，我一定是个对高薪高酬情有独衷的财迷。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长年来，我一直订阅着跟过去的组织有关的信息邮件。不是我需要知道他们的内容，只是暗地里希望自己同那些安闲的过去，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联系。
在硅谷面试，考试的情形都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是我花心导致的，单单记住了街上看到的帅小伙子们，乳臭未干的年纪，却都开着高级轿车，行驶在现代派头十足的街道上。当地朋友告诉我说，他们都是工程师，跟你们那儿的农民伯伯当然不同。
在我来自的那个州，路上最常见的是老旧不堪的道奇pickup，车后斗里堆积着残破的家具和枯枝败叶。开这种车子的多是中年男子，穿牛仔裤和格子衬衫，留络腮胡须，手掌粗大结实，多数时候沉默寡言。
年纪大些的则已经积攒了些小钱，可以买部体面的车子来开。我那几年见过最好的车，是我的好朋友老胡提家里的，一辆全新别克，里边有CD播放器。
中国人当中，我另外一位朋友，从国内带了不少钱过来读书，用现金一次性买下了最新款本田Civic。在我的心目中，他简直就是全美最富有的年轻人。
而其他多数的青年，都跟我一样，拮据地生活着。我另外一个朋友，老家在Virginia，为了他读书方便，父母给他一辆二十来岁的车子。他经常开着它带我去看电影，晚上路黑，需要开灯，他老是边开车边聊天边探身钻到方向盘下面去揿一个什么开关，说是如若不然，保险丝就会被烧焦。我不懂车，一直以为这种手动保护保险丝的做法是再正常不过的，尽管稍稍有点儿危险。
我所在的大学城，没有错综复杂的高架桥，也没有赶时间的车辆行人。有一次我去商店买东西，在停车场，看见一位一百二十岁左右的老头儿，颤颤危危从店里出来，手里小心握着一朵新买的玫瑰花，脸上带着“终于等到这甜蜜一天”的满足。为了他的安全，停车场的车辆都停止运动，让他用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挪到了自己的车旁；用五分钟左右的时间，打开了车门；再用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开出了停车场。等候的人们，像在观看一部温馨的电影，电影散场之前，没人舍得急着赶去什么地方。
在加州的工作找好，我开始找房子，发现那比找工作还要难。用原先我租一套两房两浴高尚公寓的价钱，在加州，顶多能够租到破区的破小房一间。而且，即便是这样一间房，为了能够击败众多排队申请的对手，我还需要穿上我最好的套装，带上精心编排打印的简历，尽力让房东相信，我是个负责任守纪律的优秀市民。
这么多年下来，我对加州的高收入高物价还有繁忙的生活，早就已经习惯了。就像我过去生活过的所有城市，是命运把我安排到了那里，讨论它的好与不好，都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真忙起来的时候，只有矫情的人才有功夫关心这类矫情的问题。
要不是今天这个小小的排名，东部那个州，只有在我和大侠度假的时候才会偶尔让我们认真回忆一番。
清楚记得有一次，我们住在租来的vacation home里。那栋房子坐落在乡间，四野无人。我们在月光下泡着露天热水浴，山林还有林中的小动物，在我们眼前无声地活动着。于是生活出现了虚假的悠闲，虚假的安逸，令我们谈起老年的计划来。说等到孩子们都离开我们出去生活了，我们就回到原先那个州去，买一片空地，建一座小房子。平时没事就坐在门前晒晒太阳，给邻居的小孩烤一盘饼干吃吃。
这不是到度假高峰了么，今天也算是应个景，相当于列出度假的又一大好处吧。我们住北加州，休假最常跑南加。高速公路上，对面的车流，则都是从南加赶往北加度假的。等到假期结束，再反方向运动。
大家就这样，像蚂蚁一样勤劳地来回奔波着，设法体会不属于自己的另外一种生活。穷地方来的，去高楼林立的大都市增长见识；富地方来的，去偏远落后的乡下返朴归真。
昨晚跟大侠在后院喝酒看月亮，我说：“其实咱们露营看到的星星月亮，跟从咱家后院看到的一样嘛。不如就把帐篷支在后院露营好了。”
“怎么，不想去了？”
“倒也不是不想去。那么多朋友一起，肯定会好玩儿的。可露营最讨厌的一点就是太脏，尤其是要在外头睡两晚上，得脏成什么样儿啊，我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
“就你这样儿，还老爱说什么等老了要去乡下住着。”
是啊是啊，能有几个人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究竟想要点儿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