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哥之一,暂且叫他阿小哥吧,是个重度中毒的酒鬼。大学时期,为了从父母那里骗俩钱过瘾,经常哭穷,动不动就表演一把“跪禀爷娘”。后来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发家致富,终于可以彻底敞开儿了喝,喝到肝脏出了毛病,痛下决心戒酒。

 

戒酒期间,他天天盼着“巧遇”其他酒徒,好有个破戒的籍口。如此这般,身边的人都一一被他“巧遇”过了,他只好不远万里地跑到美国,来“巧遇”我。

 

我是顶支持他开戒的,所以还好他半年在北京,半年在布里斯班,没有多余时间在美国跟我厮混。不然,恐怕活不到今天。

 

阿小哥比我大很多,安家立业又早,总是一副成功人士的派头,成天价对我指指点点,不屑于跟我平起平坐。可一喝上酒,我们就是好哥儿俩了。

 

我读大学的时候,他生意已经做到很大,全世界地跑。有一次跑回北京,兴致勃勃打电话给我,说想找我喝酒了,拉我去他住的前门饭店畅饮。我还顺便叫上了同宿舍的女同学们,在他那儿喝酒喝到半夜,又唱又跳又叫又闹。酒店看我们不顺眼,让我们滚蛋。阿小哥一听,二话没说,拔腿跟我们一起滚了蛋。一帮人在外面刷夜,接着玩儿接着闹。

 

这是我们俩人的妈妈都不知道的历史,一回顾起来,我们就双双捂着嘴巴偷偷乐,跟小时候一块儿把炮仗往行人身上扔一样的愉快。

 

成年以后,我们的妈妈就不大管理我们了,于是我们更加肆无忌惮。有一年他来美国找我玩儿,我们一起去了圣地亚哥,同行的还有他的老婆儿子,我的爸爸妈妈,以及阿小J。我妈,也就是他的二姨,看我们在阳台上抽抽喝喝了一晚上,就跑来劝我们悠着点儿,要为下一代保重身体,云云。我们俩醉眼朦胧地盯着妈妈看了一会儿,说:“您赶快去照顾阿小J吧,下一代要紧。”

 

妈妈转身走开之后,我们倆痛心疾首地忏悔了一番,均认为我们太不是东西了,就他妈的知道吃喝玩乐,不听老人家的劝告,让他们操了大半辈子的心。

 

“好在,咱们现在都这么优秀,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我们勾肩搭背、推心置腹地总结说。

 

也是那天晚上,我们不知怎么的,聊起国内的一些草鸡名人来,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崔永元。我这才知道,阿小元原来是阿小哥在北广新闻系的同学呀,怪不得他们有时候说话会操同一个调调呢!

 

说起来,阿小哥在下海之前,在电视界还是颇风光过一阵的。后来生意做得非常成功,也就不再提电视圈的事情。平日聊天,最爱说道他某些得意的项目。我便渐渐忘了,他也曾经是一位优秀的新闻从业人员。那天提到崔,我才又想起来,就问他,后悔不后悔放弃自己的本行,或曰事业。“要不然,你没准儿现在也红遍祖国大江南北了呢。”

 

阿小哥把烟屁掐灭了,闷了一大口酒,才说:“妹妹,哥哥跟你说,出名真不见得是好事,性情都跟着变了。这不老同学聚会,他把新出的书送给我,竟然还劲儿劲儿地在扉页上题字,不过是赠某某先生惠存之类的说辞,就跟谁不知道谁几斤几两,没一个饭盆里吃过饭似的。”

 

就着他的话,我也想起我自己一些名利双收的老朋友,红道黑道的都有,大多也已经是活在两个世界的人,面会再见,思想和情感恐怕再难交叉。

 

一时间,酒让我们两人都生出了读书时候的情绪,想到各自当年一起拼酒的诸多老友,到如今各奔东西,留下一片陌生的熟悉。

 

那天夜里,在酒店高高的露台上,我们一边观看圣地亚哥的夜色,一边推杯换盏地谈着话,仿佛要说尽我们过去几十年的喜喜悲悲。

 

阳台里头,一个房间睡着爸爸妈妈,一个房间睡着嫂子。他们恐怕永远不能了解,我跟阿小哥秘密分享的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有趣。

 

正所谓:欲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