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Hai

2010-04-18

春天

Filed under: Uncategorized — FaHai @ 10:32 pm

满树的花都谢了,漫山遍野的落樱一直铺到了天边。春天蓬勃的生气依然充沛天地万物。可是我觉得到了现在这个季节,最美好的时刻早已经过去了。

古人把春季分为三春九十日,孟春,仲春,季春各三十天。三春各有各的气象和景致。季春时的生机显得过于浓重,对花粉过敏的人,仲春的花海又有些美中不足。中国人到美国来很多人会渐渐发展出花粉过敏,最高峰是来美的第7年和第8年,这是一个医生朋友告诉我的。他说也有人永远不会得。我十几年相安无事,便自认为是这天生免疫的幸运族。直到几年前一次干活被毒藤子扎的满手臂和脸肿。本来看了医生,吃了药就好了,可是从此每年三四月间就会有几夜出怪事。夜里睡到4点多,很沉的睡梦中忽然觉得轻微但很清楚的啪的一声,仿佛一个开关拨开,便一下眼睛大睁,完全醒来,再也没有睡意,心里倒象在期待什么。如此几夜。我就起床在窗前踱来踱去,外面天还全黑着,过了十几分钟东边才泛出一丝曙光。忽然明白原来我就在盼这曙光。那毒藤子已经把它的基因置换到我身体中,而我正急切的渴望着光合作用。

听起来挺荒诞的。从那以后我开始对花粉过敏了。

以前没有花粉过敏的时候我也不太喜欢仲春,因为它太典型,太直白,太喧嚣。初春要含蓄的多。柳树在初春远看枝条间似乎有一团绿雾,近前了却不见一个绿芽。原来是冬天枯褐色的树枝先透出绿意,近了反而觉不出。而初春最美好的时候却是连柳树枝条都未绿的时候,放眼望去一切好象与冬天无异,然而天地间的气息已透出温馨。就象情窦未开的少男少女刚刚有些朦朦胧胧感觉,一个下课后磨磨蹭蹭想找单独相处的机会,却发现另一个也在找机会等他。不清楚心里想什么,不知道以后是什么,无形无质,只有美好。

这个感受人与人是不同的。我以前有一个女同事,印度人,非常聪明能干,脑子快手快,尽管她手下小组里人抱怨她待人苛刻,我实在欣赏她的工作能力,夸了她几次。时间长了便什么都谈。一次出差开会,工程刚开始很多事没有定下来,回来路上她就有些急躁,我告诉她这时变数虽多,但设计机会亦多,要因势利导。这是最不成形的时候,也是最有创造性的时候,就象少男少女。。。。她当时听懂了关于工程设计的部分。过了两天她问我你那天讲的那个少男少女是怎么回事?我说咦这个还要问吗?你上中学大学时要是有几个男生追你,你不得拿起这个,放下那个,反复作几个设计方案比较?她就笑了说哪有。我说就是没有男朋友,女生互相也会聊对爱情的憧憬吧,她也摇头说那有什么可聊。我就怪了问那你如何和你老公走到一起的?她说先是双方家长认识了并看了对方子女,满意了才介绍他们两人见面,两人见面后觉得还过得去就结婚了。我问这中间有多久,她说四五个月。无语,大知识分子哎,泰戈尔的民族啊。这样的感情生活经历,倒象我们北京的春天,三月底了还是严冬景象,一进四月昏天黑地的黄土大风刮上几天。风一停柳叶就有三寸长了,满街滚成团的柳絮,已是燥热的初夏时光。

从小在北京长大,以为春天大概不过如此,诗经楚辞中的景致只是诗人的夸张。十几岁时一年到湖北,冬天的冷就不提,整个二月一场雨下了二十八天,东西都霉烂了,身上没有一件干衣服。到了三月,雨停了。一天早上独自走在山间路上,水田里的苗,山上的松竹,池塘里的水,全是嫩绿。大雾中只能看见身边几百米的一圈,而这一圈中就是一个翡翠世界。吸一口清凉湿润的雾气似乎把心都染成剔透的碧玉。爬上江边一座山,山顶上有风,雾时聚时散。雾散开的一瞬间,瞥见下面远远的长江从两山间流过,朝日中粼粼的东去。身边的草地上竟是一片野百合花和一棵树,那树的叶子还幼小如丝,丰腴的树干和枝条向蓝天舒展舞蹈,说不尽的委婉和妩媚,看的我怔住了。一时间千百年诗人咏唱的明媚江南沁透肌肤,激越心底。春天原来是这样的。

回来以后和同学们说起,大家说你丫就是荷尔蒙过剩,居然从一棵树上看出性感,别胡思乱想了,还是一块儿接着练摔跤吧。可叹我们北人,原来就是蛮子。

真正爱树的人,法国画家柯罗 (Jean-Baptiste-Camille Corot,1796-1875)算得上一个。他出身富商,家里也想让他经商。但父亲看他喜欢画画,也就让他去意大利学。他学了,画的很好,经常入选法国沙龙。我想他一定是一个心平气和的人。一生经历了三次法国革命,好象还曾被选入巴黎革命委员会。但画中的树依旧灵动自在。看来法国大革命在触及人们灵魂的深度上远不及我们昨天的文革和今天的全民炒房运动。柯罗后来经常参加沙龙评委,他画中对空气和光线的表现直接激励了一代法国印象主义画家,被莫奈称为‘唯一的大师’。


南蒂树林的第一片叶子 (First Leaves near Nantes: ca 1855)。看来柯罗也是在捕捉初春的最早的消息。


这张画中的树几乎一叶未发,而春意甘洌


琵喀底的运河(Canal in Picardi) 柯罗教我们怎样看树,它们是如此的轻灵。


树荫(A Shady Resting Place aka Le Dormoir: 1873)这张画是春天永恒的记忆


牧羊人的舞蹈(Dancing Tyrolean Shepherds by Lake Albano, 1855-60)是牧羊人在舞还是树在舞?


孟特芳丹的回忆(Souvenir de Mortefontaine)1864年沙龙入选,现藏卢浮宫。几乎能听见那棵大树在温柔歌唱。

看柯罗的画,应该配上 福列 (Gabriel Urbain Fauré, 1845–1924)的音乐。法国作曲家 福列是衔接古典和现代的承传人物,这位后来的巴黎音乐学院院长上承勃拉姆斯,下达拉威尔和德彪西,极大的影响了二十世纪的音乐发展。
他的歌剧 佩利亚与梅丽桑中第二幕场景音乐-西西里舞曲(Pelleas et Melisande - Sicilienne )似乎描绘了一个永远是春天的国度。

http://www.qishi.com/m/38404.htm

如果说法国印象主义是一个艺术的春天,那么柯罗和福列都是初春最早的那一阵微风。

热爱树木,热爱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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