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一节     高中的日子

 

丁夏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考进了县重点高中,浦阳江中学的重点班,姐姐丁鹰进了中山中学。

 

浦阳江中学位于县城,离家十几公里远,丁夏吃住在学校。中山中学离家三公里远,丁鹰有时住校,有时回家。回家来主要是为干农活,如摘棉花、种菜、除草等。

 

上高中就是为了考大学,大学考生分两类,一类应届生,一类历届生。所谓应届生就是高中毕业第一次参加高考的人,其他参加了多次考试的人统称为历届生。

 

八十年代初的大学录取率大约是百分之五,大学之门非常狭窄,一些第一次挤不进去的人进复习班复习一年后再考,有的考了二次,三次甚至五次才考进去。在复习班复习是很痛苦的,心理压力大不说,还得天天去重温以前学过的课目内容,非常的枯燥。

 

就象自古华山一条道,考进大学脱离农门是当时农家子弟唯一出路。跨入大学门就可享受到国家全劳保福利,学费也全免,家中困难的还可申请助学金,毕业后国家分配工作,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物以稀为贵,大学生当时还被称为“天之骄子”,社会地位也高人一等。

 

所以大家都拚命地非要挤进这道门不可,有的考了三年四年还在坚持不懈地努力,也可以理解了。一些家中经济条件差的,在考了一,二次不成功后,只得放弃,回家务农。

 

由于这激烈的竟争,大家的学习都很用功,时间以分秒来计算。排队买菜也带本书看,上厕所也看,熄灯了就在路灯下看,偶尔看场电影,也心怀负罪感,回来后要加倍用功,把浪费的时间挣回来。

 

丁夏就是这些废寝忘食分秒必争的莘莘学子中的一个,他知道,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初中时,丁夏与姐姐白天上学傍晚种田地,庄稼的收入基本上可自给自足,自立使丁夏硬起腰杆面对丁根茂的挖苦。现在离开了家乡,学习与生活的一切费用都由丁根茂支付,如果父亲再骂丁夏为“先生公子” 与“寄生虫” ,丁夏只能接受,挺不起腰杆抬不起头。如应届考不上,他不会去复习考第二次,他不可想象在复习班里如何忍受得了丁根茂的讥讽。

 

有时丁夏想,宁愿去要饭受陌生人的白眼,也好过受丁根茂的讥笑。陌生人与丁夏没有任何关系,两不相欠,他们的白眼,如同水滴落在鸭子的羽毛上,滚落后留不下任何印痕,但丁根茂的讥笑却象根根针刺,直射入丁夏的内心,逃不走避不开,也不可反抗。

 

这逃不走又不可反抗的尴尬,就象甲某给了行将饿死的乙某一块面包,救了他一命,过后甲某天天对乙某提起这救命之恩:“记住,你的命是我给的” ,心情不好或无聊时毫无顾忌地讥讽谩骂乙某:“无能!白痴!”, 通过损贬乙某来寻开心。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骂得乙某颜面尽失,觉得生不如死。想给还甲某的帮助以求解脱吧,面包已吃了,时光不可倒转,想反抗吧,就会背上忘恩负义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实在走投无路忍不下去了,乙某只好走到甲某跟前自杀,说:“你救了我,现在我还给你!”。

 

丁夏也常有这种走投无路的感觉,在被丁根茂无数次的讥讽谩骂后,也常有这股想解脱的冲动。

 

江南夏天的下午天闷人乏,丁夏忍不住在课堂里昏昏欲睡,为了提神,他把丁根茂买回来的一块生姜切成小片装入一小袋,困乏了拿出来吃一片。炒菜时丁根茂发现少了一块姜,问丁夏:“姜呢?”,丁夏赶快把留下来的几片递过去。丁根茂把装姜的小袋往灶台上一扔,阴沉下脸,骂:“你挣钱不会,只会浪费,败家子!”。

 

丁夏觉得委屈,低头不语,丁根茂见状,怒火更上涌,继续大声骂:“不要拿这张脸来对我,养条狗还会对我摇头摆尾,懂得感激,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丁夏快忍不住了,想拿起灶台上的那把切菜刀递给丁根茂,说:“灵魂是我的,肉体是你的,现在杀了我吧!不欠你了,不许再侮辱我!”

 

最后丁夏到底是没有这样做,只是坚定了一个信息:“考出去!考出去!一定要考出去,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

 

“第一次考不上就是要饭也要出去”,丁夏暗中对自己说,他已做好了流落他乡的最坏准备。

 

浦阳江中学离丁根茂的单位很近,丁根茂在心情好时,会过来给丁夏几块零用钱。丁夏接过钱那瞬间感到的不是父爱的温暖,而是不安,觉得又欠多了点债,又增加了父亲骂自己是寄生虫的理由。尽管一万个不愿意,想拒绝,但不要又不行,为了继续生活和学习下去,还得要接受这钱。

 

丁夏恨自己,恨自己内心一边排斥,双手一边接受的无奈与虚伪,恨自己空有自尊,但不能独立生存。

 

八十年代初农家子弟的高中生活都非常艰苦,周日傍晚学生回校时,从家里带来够一周吃的米与梅干菜,一些人的菜干巴巴的不见一点油星,条件好点的家庭在梅干菜里炒进些肉,老远都能闻到其香味。吃久了干菜嘴腻,同学们有时狠狠心去排队买五分钱一碗的清水煮青菜,这在当时来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

 

一个星期天的傍晚,丁夏干完农活,早早地从老家赶回学校参加晚自习。丁根茂来到学校,当听到一块地还未锄好,黑下脸骂丁夏。丁根茂走后,丁夏气不过,从同学处借来自行车,连夜骑回家,在星光下锄这块自从丁鹰丁夏上高中后已荒废多时的地,锄好后再赶回学校。当时已是凌晨,又饥又累的丁夏在蒸池蒸早饭时,发现一块生红薯,不管应该不应该,丁夏拿起来就吃。吃完后倒下睡几小时,再硬硬地起来上早自习。

 

之后想起这块偷吃的红薯,心中难免惭愧。

 

随性意识的觉醒,进入高中的男女同学反而互不说话。两年高中期间,丁夏与许多男同学一样,没有跟女同学讲过一句话,就是在拐弯处面对面碰个正着,双方也是低头羞红脸不吭声,只是走远了心还是扑扑猛跳。